吴霜：常青树

小编的话：我到美国的第一天就去了她家里住下。李丽华阿姨为人豪爽仗义，她答应了爸爸吴祖光要照顾我，说到做到。

　　常青树

　　吴霜

　　几天前，网上浏览新闻，猛然看到一条新闻：老牌电影明星、“影坛常青树”李丽华辞世。李丽华阿姨，她去世了！

　　李丽华，我曾经喊过她“干妈”的。1981年5月，我赴美国留学，第一站先到纽约，当天晚上李丽华阿姨派车接我，两小时后到新泽西她的那套漂亮公寓里。那时她的丈夫刚刚去世不久，两个女儿也不在身边，她留我在那里住了十多天。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她还要早。那是1980年的夏天，我在中央音乐学院读声乐系。一个周末，爸爸对我说他当年在香港时的好朋友李丽华要来北京了。爸爸曾经在1947至1949年的两年间赴香港生活，做电影导演，和当时最红的电影明星李丽华有过非常好的友谊。我依稀想起来，曾经在翻弄家里的旧书堆的时候看到过李丽华的影像，那可真是个极其光彩飞扬的人物，漂亮得让人张口结舌。哦，就是这位丽人要来北京了么？而且，我就要见到她了么？

　　于是，就在我们家里，我见到了这位华丽的大美人儿。我记得她是那种人未到声先至的气势，就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笑声清丽爽朗，咯咯咯地感染周边。她知道我妈妈行动不便，执意要来家里看望。爸爸把我介绍给她，她看着我笑说：“哦，你女儿？好看！”

　　后来爸爸说，这个小咪（李丽华的昵称），一点都没变。当初在香港的时候，我们男生在浴室间洗澡，她会突然间拉开浴室门，然后咯咯咯地跑开去，淘气得很。“你看，我们是这样的交情。”爸爸又补一句。

　　因为我是吴祖光的女儿，到美国的第一天就去了她家里住下。李丽华阿姨为人豪爽仗义，她答应了爸爸要照顾我，说到做到。最初认识美国就是从李阿姨这里开始的。记忆犹新的是她告诉我两件事：小双，你才到美国，不久你就要去印第安纳大学读书，有两件事你必须记住，记得死死的哦。

　　这两件事是：一、不可以沾毒品。学校里经常会有各种类型的party，如果有人递给你饮料或者烟卷，绝对不可以碰！二、身上永远带一点钱，几十也好上百也好，不要身无分文。万一你不走运，遇到劫匪打劫，就把身上的钱给他。

　　这两条，我一直记得。我后来真的被抢劫过，我把身上的一点现金给了劫匪而安然无恙。而我也真的看见过美国学生吸毒的场景，因为心里有预期而并不惊慌，冷静中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在李阿姨家里，我第一次吃牛排，半生的那种，足有半斤的量。她亲自煎给我吃，还告诉我：我喜欢放一点儿蒜汁，你要不要？我一下就喜欢上了带血的牛排。第一次做babysitter，就是帮人带小孩子按小时挣小费的那种，也是她在楼下留言栏里看到有人留言晚上要出去，需要人看护家里十岁的小男孩。李阿姨回来时兴奋地说：小双，试着挣点儿钱好不好？我的英文那时候还属于两眼一抹黑的水平，勇气却是一点都不缺，便心无旁骛地去了，一晚上和一个白人胖小子混了仨钟头。他和我聊天，我就跟他胡说八道地对付，眼睛看着钟，心里念叨：“你妈什么时候回来啊？”回到李阿姨家的时候，她看着我咯咯咯地笑，问我：怎么样啊？有意思吗？我回答说：有意思，挣了十二个“刀拉”。

　　李阿姨也像许多曾经红极一时的明星一样，喜欢叙述她的过往，那些令她骄傲的记录。我记得她对我说她是怎样在party上跳“恰恰”的，说“我跳恰恰一流啊，谁也跳不过我”。那时候我不知道“恰恰”是个什么舞，于是她就跳起来，她是那种个子不高，但形体起伏有致，丰满而玲珑，那个舞跳得让我着迷了。她曾说：你喊我干妈吧，我到时候带着你演出去，你不是唱歌的么？干妈带干女儿演出天经地义嘛。

　　后来我离开了新泽西，去了波士顿爸爸的另一个朋友家，再后来又去了休斯敦的表哥家，在去印第安纳读书之前转了美国好几个城市。离李阿姨那个漂亮的公寓房子越来越远，除了通过几次电话，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今年，亲爱的李丽华阿姨过世了，享寿九十三岁。在我印象里，五十七岁的她永远都是那个和三十岁一样年轻美丽、总是咯咯笑着的玲珑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