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丹：我“写”故我在

　　那篇写“玩”的作文，老师批了不及格，说是“离题万里”，许多年后发现，那篇作文里隐含了真正的少年天性。

　　我“写”故我在

　　詹丹

　　大约小学三年级，我开始写作文，到五年级，作文就能写到四五百字了。如果有春游或者大型主题活动，老师肯定会布置一篇作文，这已成惯例。但我们活动时，一般都不会去考虑作文，也很少留意搜集素材，虽然老师要求每人带好笔记本之类的。

　　记得一个星期天，我们去其他区参观一所学校的课外活动展示，地点较远，学校包了几辆大巴。我早早来到学校，看见有不少同学也在操场，大家很兴奋，互相追逐着玩，还把带着的笔记本当武器，扔来扔去。后来上车出发，几个同学意犹未尽，在车上隔了几排座位，还在互相扔笔记本，连我这个一向比较老实的人也参与其间，这可能让老师有些意外，所以他放过了最活跃的几个，只把我狠狠训斥了一顿。车子开了近一小时，到了课外活动的展示现场，一个大的球类馆，围着几圈布置好的展示板，上面有各校课外活动的状况介绍，多的是数据和获奖图片，参观的人很多，但我们看得毫无兴趣，结果又追逐着玩起来，撞到了其他学校的同学，还差点撞翻了展示板，被讲解员揪住了要找我们带队老师告状，但终究没有见到老师的影子，只能不了了之。临到快离场，我想到了作文，匆匆抄了点展示板上的数据。

　　后来，针对这次参观，老师果然布置了《记一次参观活动》的作文。我就从出家门开始写起：写自己怎么早到学校，怎么在学校以及路上打闹，怎么遭到老师批评，认识了自己的错误，这样的内容写了两大段，占去总字数的三分之二，最后一段才写课外活动的参观，列了几个数据，再写了“这次参观让我收获真大”之类的话，就把作文收尾了。

　　对这篇作文，老师批了不及格，说是“离题万里”。因为两段主要内容，都在会场以外，而且都是写同学间追逐游玩，与参观主题毫无关系。他让我重写此文，为了避免我再离题，他给我写好了第一句，就是：“走进展示会场”，最后一句呢，也写好了，就是“走出会场，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心想，一定要把展示会上得到的收获，用于今后的行动”等等，然后结束。我当时觉得老师很高明，因为作文离题，是我常犯的毛病，现在用这一招，把我的思路死死关在会场里，就可以把我离题的问题，从根本上消除了。不过当我开始重写此文，才发觉自己在会场里实在没感兴趣的东西可写，总不能把笔记上的数据全抄上去吧？结果，还是写自己在会场里如何打闹游玩，受到讲解员批评等等。重写的作文交上去后，可把老师气得够呛，叫我到办公室，又臭骂了一顿，说“玩玩玩，光知道写玩”，还说我离题万里的问题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我当时觉得没有用好老师的高招，很是惭愧，而老把不改的玩性写到作文里，也很没出息。后来读到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看到玩的主线如何贯穿了百草园和三味书屋的两个空间，特别是读到鲁迅的《五猖会》，发现其真正涉及五猖会现场的，几乎没有一句话，倒是写之前作者对五猖会的期盼，写作者父亲要求其在出门时背一段书，占去文章主要篇幅，才似乎有点明白，我当初的作文，看似离题，但隐含的少年天性，却在游玩中得到了顽强的表现，相形之下，那种枯燥乏味的参观，那种要求学生硬是在枯燥乏味中发现意义的作文，其结果，使得离题的方式，成了我不自觉地对这种枯燥乏味的反抗。而我也因此发现了一个真正的“我”在作文中的存在。仿用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一句名言，就是我“玩”故我在，当然也是我“写”我玩故我在。但这样的发现，已经是许多年之后，是我在应试训练中，在不断的作文规训中，符合天性的“我”几近沦丧之际，这不能不令人颇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