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学会了网购

　　既然新世界的大门父亲不愿推开，或许年轻时的爱好能帮助他往前迈出一步。

　　父亲学会了网购

　　晓晴

　　十年前父亲住院动了个大手术，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他愈加消沉。在他这个年纪，事业和健康从巅峰走向下坡几乎是人生必然的轨迹，却给他带来无法排遣的焦虑和挫败感。刚成年的我，第一次从他一贯的沉默中读出了苦涩。

　　或许是因为在父亲眼中，我永远是个不知忧愁的小女孩儿，所以他始终以为在我面前他把那些灰败的心思隐藏的很好。我唯有假装一无所知，不能劝，不能说，就像时间停摆在最完满的过去，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随之而来的，是父亲不再愿意接受任何新的资讯、新的知识、新的技术。哪怕是爷爷奶奶都已习以为常的网购，在他看来也是愚昧、无聊的行为。他会抽丝剥茧地分析网购的“十宗罪”，却固执地不肯亲自尝试一次。有时我气急，指责他从来没有尝试过，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他却理直气壮地回一句“我又学不会！”于是，一切争执又回到了原点。

　　既然新世界的大门他不愿推开，唯有捡起年轻时的爱好消磨时光。束之高阁十数年的几把紫砂“名”壶，突然重现天日，伴着咕嘟咕嘟的沸水声如获新生。然而在父亲学者般深沉绵长的注视下，区区几把年轻时入手的茶壶，终究抵不了多少时日的喜悦。眼看着父亲的“喜旧厌新”期也将失效，逛着某宝的母亲忽然喊到：“唉你看，这把茶壶和你买的那把是不是同一个师傅制做的？造型和刻字都很相似，会不会……你买的那把是假的？”说完一记眼刀飞向正欲开口调侃的我。果不其然，父亲立刻激动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冲到电脑前：“网上卖的才是假的！我们当初可是鉴定过证书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边摆弄了两下鼠标，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转头又说道：“唉这个……这个……电脑上怎么弄，你教我！”

　　这个适逢其会的激将法，开启了父亲的新时代。从第一把似假还真的紫砂壶开始，父亲发扬了他引以为傲的钻研精神，不仅学会了查看各类评论，随后无师自通掌握了搜索宝贝、联系卖家的技能，紧接着承包了家中所有人搜索、下单、支付、收货、评价一条龙服务。直到有一天，当我直愣愣地看着父亲守在电脑前紧张地计算着宝贝拍卖的价格和时间，问他这是什么功能而被狠狠嘲笑了一番之后，才发现在网购这条路上，我已经被后发制人的父亲甩下了不止三万公里。

　　父亲的聪慧和精钻，在兴趣爱好这件事上有时并不值得称道。短短一年时间，在各类专业书籍的帮助下，他已经自豪地向大家宣布，某宝上、乃至市面上各种款式类别的紫砂壶已经买得够多了，下一步只差砌个砖窑，亲自烧制成器。我们正担心他兴趣空窗期，精气神又将迅速消减，却不料，他毫无征兆地开始学习篆刻了。一堆又一堆的印石从全国各地飞往我家，快递小哥们曾悄悄问：“你们家是不是有个艺术家？”其实父母亲是两个标准的工程师。原来父亲最常光顾的一家店，主人是个颇有艺术范儿的雅商，志同道合的两人很快称兄道弟。在那位兄弟的引导下，父亲拿起了刻刀，日夜不倦地练习着。无法避免的割伤、肌肉损伤完全没有对他造成任何打击，在沉闷的一刻一划中，他似乎重新找到了心灵的平静和自信，一路网购一路进步，成了朋友圈里的“篆刻家”。他还是不善言辞，在我面前“端着”“装着”，可我却第一次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岁月静好的意味。

　　很多次我都在想，母亲的激将法为什么那么恰到好处，就像是安排好的巧合。又或者，只是我自以为是的伪装被看穿，而沉默的父亲最终走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