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合住湖州

　　今年是白龙山人王一亭先生诞生一百五十周年。先生名震，是近代上海的传奇人物。既是大书画家，又是虔诚的佛门居士。

　　人生只合住湖州

　　陈茗屋

　　今年是白龙山人王一亭先生诞生一百五十周年。先生名震，是近代上海的传奇人物。既是大书画家，又是虔诚的佛门居士。尤其在他的中晚年，除了创作了大量的书画作品，参与了一系列重大的佛教活动，还热情投身于慈善公益事业，是一位值得纪念的历史人物。

　　在他的书画作品上，钤盖的印章多为吴昌硕公的杰构，光辉夺目。“人生只合住湖州”（图一），系吴公七十一岁时的佳作。据说吴公晚年很少独立完成篆刻作品，多假手于他人。可能是因为书画创作太忙，可能是刻印太费目力，总之老人家的晚年作，相当多是妻子、学生等人代为。

　　举一个例子吧。著名的五厘米见方的“双忽雷阁内史书记童嬛柳嬿掌记印信”（图二），二面长跋，很多吴公印谱中收录了这方巨印。因是委人代刀的，代刀者又不高明，所以结构松散，线条疲软，殊少感染力。很难说是一方成功的作品。虽然委刻者是大名鼎鼎的刘蔥石。明眼读者其实不难断定，如果是吴公亲为，会绝对精彩。

　　那么这方“人生只合住湖州”呢？一亭先生得到过吴公的许多印章，尤其是巨印，多为动人之作。其他如“鲜鲜霜中菊”、“鹤舞”美哉，美哉！据许多研究者言，为王公所刻的也大多是委人代刀的。倘这方“人生只合住湖州”系代刀作品，我斗胆推想，布字是吴公亲为，所以篆法、章法俱为一流。而且，一定经吴公最后润色。难怪既有书卷气，又富金石气。是成功之作。虽然，仍有逊于其中年时代的辉煌作。

　　吴昌硕公印作的印边，往往把重心压在下部。就这方佳作来说，上、左、右均细而轻，下部粗而重，显得极为稳重。这是他常用的套路，不失印边处理的好方法。

　　历史上，在篆书作为通行文字使用的时代，没有“住”字。汉代编成的篆字标准字典《说文解字》中也不收“住”字。传统的，比较保守的篆书、篆刻家，往往都取“侸”或“驻”代替“住”字。所以，有些印谱释作“人生只合驻湖州”是欠妥的。

　　“人生只合住湖州”是宋末元初诗人戴表元《湖州》诗中的佳句，“行遍江南清丽地，人生只合住湖州”。好诗句向来明白如话，含意隽永。诘屈聱牙的怪句，难入法家法眼。篆刻和格律诗异曲同工，道理是一样的。仰望晚清四大家的作品，仰望来楚生丈、陈巨来丈等大印家的作品，无不明白如话而孕万千丘壑。光怪陆离的篆书篆刻，行不得也哥哥。

　　王一亭先生是湖州人，长期客居上海。他的旧居“梓园”，虽已衰微破败，有“七十二家房客”，但仍在城南旧城区。仍未被辟为名人故居纪念馆，也许是历史老人的一个疏忽。以他的身份来说，除去艺术上的造诣，也相当显赫。是同盟会的老会员；担任过大革命时期国民党上海分部的部长；连任过上海商会的会长……尤为可贵的是，虽然他和日本的关系千丝万缕，吴昌硕公在日本的首次书画展即是他操办的，一九三七年日寇侵占上海，一亭先生秉守民族气节，坚拒伪职。了不起。所以他逝世后，当时的国民政府明令褒扬公葬。

　　他的书画作品，至今仍受藏家热捧。画风属粗犷一路，其为人却很低调，热衷于慈善事业，喜欢帮人。晚年好像腿脚不良于行。我曾听张大伟兄在唐炼百丈头像揭幕式的座谈会上，说起唐丈早年的一件轶事：唐丈曾持老师函件去求一亭先生法绘。进了王宅，见老先生正由一个高大的佣仆背下楼梯。见了信札，复返了楼上。须臾画就，仍由高大者驮下楼梯交付之。这个贴身佣仆，名叫丁福。大伟兄是唐丈高弟，听唐丈亲口告诉的。后来，有研究所代画史的朋友说，这个丁福，是有点神秘值得研究的人物。可惜，区区对野史兴趣不大。

　　一亭先生和昌硕公的关系是相当密切的。对于耆宿，一亭先生吸取了许多营养。昌硕公对之也非常眷顾，赐刻的印章既多且美。二公之情谊可为表率。吴公仙逝后大殓时，一亭先生果断介入，帮助解决了子孙析产纠纷。又把吴公托其保管的私房钱数十万银元，悉移交给毫不知情的吴公仅存之子东迈先生……

　　当然，就艺术一道，一亭先生虽臻辉煌，昌硕公则更为辉煌。我是吴氏艺术的崇拜者。尤其崇拜吴公篆刻。偶尔也会学他的印风，难免画虎之憾。但是，通过学习，能更深入理解其过人之处，体会其苦心孤诣之诚。自然，一位旧时代的艺术家，自有时代的烙印，不必求全责备。我看现在有些传记，追求高大全，把吴公描成杨子荣一类人物，则大可不必矣。日本人非常佩服吴公。他们笔下的二件小事，倒也有趣得紧，也丝毫无损吴公的光辉。一是缶庐的来历是因为得到友人相赠的古缶，据日本人考，是为赝鼎；二是吴公晚年，喜爱家里的丫头，不料该丫头逃走了，吴公伤心哭泣对邻人说“我情深，她一往……”，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