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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拉面,不算到过札幌

       去北海道,少不得要品尝一下札幌拉面。

  在东渡的机舱里,随手翻阅导游刊物,其中几页有关拉面。才得知这个列岛之国,拉面也分地域,手艺各归流派,本州有东京拉面、京都拉面、喜多方拉面,九州有博多拉面,南端有冲绳拉面。食材、做法、滋味因地而异,拉面便成了日本人思亲怀乡的寄托物。中国拉面的唯一乡思地,似乎是在兰州,除兰州人外,别人怕是难以借此缓释乡愁的。日本拉面则可以各拉各的,像电影《追捕》里唱的那样:“拉呀拉、拉呀拉……”

  生来云水任飘零,明月如心有缺盈。何计能消愁几许,一挂拉面慰斯情。

  这回去北海道,少不得要品尝一下札幌拉面。套句现成话,不吃拉面,算不得到过札幌。

  但在三天的行程安排里,早餐是宾馆的西式自助,午餐晚餐则顿顿被宴请挤满。日式宴会重在礼仪,气氛隆重而不自然,菜点美观却不可口,拘谨无聊中,那想象里的热气蒸腾的粗瓷大碗,就愈来愈膨大起来了。直到最后一天晚上,生机乍现,陪同我们的横川先生征询我们何处用餐,我们几乎绝处逢生似的冲口而出:“拉面!”

  札幌的夕色十分迷人。中央大道宽阔净洁,汽车不多,却常有马车悠然驶过,马蹄得得、马铛叮叮,夹以清脆的空鞭,配成悦耳的和奏。透过郁郁森森的扁松与纷纷飞飞的枫叶,可以见到远处札幌电视塔的顶灯。

  步行片刻,来到新拉面横丁。顾名思义,这条街以拉面著名。果然,过街迎面就是一家面馆,招牌上书三个假名,读音酷似“蘑菇拉”。横川先生说,“蘑菇拉”就是鼹鼠,一种惯于打洞做窝、深夜出没的啮齿小兽。

  正仰头四望,忽觉脚下一沉,原来“蘑菇拉”的门面低于街面,是个倒下坡。门帘一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探出头来,把我们迎进门内。通道深长狭窄,并呈弧形,竟密密地开了七八家面馆。这才明白“鼹鼠”之名果有“深”意,绝非信口所致。

  越行越深,眼看深不见底,领头的横川先生脚步犹豫起来。我们五六个人,就在仅一人宽的通道里挨着,进退不得,活像一排刚剥开的豌豆。正在尴尬,拉门老太已掀开最后一家面馆的门帘,把豌豆们让了进来。屋里是个“U”形大桌,将食客挡在外沿,中间便是厨房。三个伙计,一女二男,满脸堆笑地唱道:“依拉瞎依!”

  老太殷勤地把面单送到我们手里。底汤不外乎酱油和味噌两种,按所加的菜品定价,大致有炸猪排、天敷罗、烤鳗鱼之类,价格在一千五百日元左右。最贵的是帝皇蟹腿面,要价两千,是以数支北海道特产的帝皇蟹腿为料,小树枝般粗细,煮得通红,剖开一半,露出雪白的蟹肉,配以香葱、口蘑,汤料也以蟹壳熬制,想必鲜美。不过我忍住馋涎,跳过了这一款。我并不是想替横川先生省钱,而是凭我经验,在大多饭店里,最贵的并不是最好的。我选了本店的招牌,一种味噌什锦拉面。我想既是招牌,自是拿手,厨师若非自信满满,绝不会拿来现眼的。

  单子下,只听几声“哈依”,三名伙计开始忙碌起来。横川先生坐在靠门边,后脑正倚住老太的粗腰,极是别扭,便索性扭头与她攀谈。一问才知,老太竟是本店的老板。更意外的是,老太竟不是日本人,而是二十多年前的韩国移民。她姓金,从一个打工妹做起,辗转各地,终于在此挣出了一处生意。金老太的“蘑菇拉”开了五六年,远近颇有名气,墙面贴满了客人的涂鸦、写真,无不大赞此店美味绝伦。我还发现一张札幌电视台专访金老太的照片,下意识地去寻电视台的方位,可惜四周没有一扇窗——地下室怎可能有窗呢。

  面来了。炸鸡、猪排、煎鱼、鸡蛋、生菜、金针菇外加海苔一小片,如菜单一般花团锦簇,也与菜单一样了无生气。喝一口汤,黏乎乎的,并不鲜美;面条韧力不足,一咬就断。更麻烦的是,听着金老太洋洋得意的吹嘘,看着金老太饱经风霜的皱脸,嘴里嚼的拉面也似乎沾了些泡菜的辛辣。再看诸公,目光呆滞,筷头迟钝,我自己脸上的光景,也可以想见了。

  稀里糊涂吃完,不觉周身是汗。我们在金老太和伙计们的一片感谢声中钻出洞来,仍是步行回去。街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横川先生摇头说,札幌的拉面一点都不比东京的好吃。我暗想,若不是怕失礼,他一定会说札幌的拉面也不如东京的便宜吧。横川虽是道地的日本人,但在札幌,也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客。

  次日登机返程。在候机楼的超市闲逛时,我发现货架上有几排“札幌一番”拉面,心念一动,各色买了几杯,作为来过此地的证据。

  一个多月后,妻子将“札幌一番”打开。不过三百日元的拉面,居然有肉有虾有蛋有菜,开水一泡,香气扑鼻。看妻子吃得津津有味,我也忍不住抢了一筷,果然比“蘑菇拉”味美得多。我知其中必有化学成分在起作用。

  果然,札幌的景色犹如显影液中的照片,渐渐明艳丰实起来。(胡晓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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