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衣冰老将军的青山恋

      今年8月9日，北京军区原司令员周衣冰叔叔以95岁高龄故去。我们两家有着特殊的关系，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党的十三大前，在安徽任过第一书记的父亲万里到北京就曾带着全家人去西山北京军区大院看望周叔叔呢。北京军区这个大院子，也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任北京市常务副市长的父亲和当时军区司令员杨勇上将等一起勘察规划的呢。周叔叔是我军史上最大规模军演“华北大演习”及国庆35周年阅兵的总导演和指挥员之一。

      我得到这一不幸消息后，即刻动身从山东老家赶到北京军区大院周叔叔家奔丧吊唁。

      周家丧事真正是从简，没有发讣告和通知任何人，也不备黑纱白花，甚至灵堂也没设，简朴得惊人。是我参加过的大军区正职真正丧事最简的首长了。尽管如此，闻讯而来的老同志老部下还是络绎不绝。我到周家，由胞弟晓武陪同，他特备了一个很大的鲜花组成的花圈，一路上在面包车上扶持护卫着。我们一起搬下车恭敬摆放在将军彩色遗像前。周家所有子孙们全部白衣黑裤，冒雨在门口等我们，触景伤怀，回忆周叔叔威武军姿和音容笑貌，自然情不能自已，个个热泪盈眶。我们和他们家全体儿孙一起再三向老将军三鞠躬。

      周叔叔1922年生于安徽巢湖，幼年丧父，兄妹又多，家境十分贫苦。全靠小脚母亲养育5个嗷嗷待哺的兄弟姐妹，可见养家糊口之艰难困苦了。周叔叔十几岁就当上了小八路，是位1938年参加抗战的老战士。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年代，他英勇善战，不怕牺牲。尤其是1946年，在那白色恐怖的五更寒中，在对国民党反动派敌对激战时，周叔叔身为淮南军区第四军分区总队队长，在游击战中不幸被敌人密集子弹击中右膝盖，血流如注，寸步难行。战争年代蒋军对我新四军严密封锁，因此十分缺医少药，哪有什么消炎和止痛药呢，伤口很快化脓并生了蛆。战地卫生员建议立即用普通铁锯锯掉右腿，方能保住性命，坚强无比的血性汉子周叔叔坚持不干，理由很简单：如果锯掉了腿，我今后如何骑马打仗？！他令警卫员找老乡搞了些自酿的高度烧酒，忍住钻心剧痛，每天往伤口上浇几次来消炎杀菌，老天竟然让他的伤口奇迹般愈合起来。敌人知道周叔叔受伤的消息咬牙切齿绘图发告示“活捉‘周瘸子’！悬赏领头功，打死‘周瘸子’！一寸骨头一寸金”，可见敌人对他的无比痛恨和恐惧。他的女儿们在向我讲到以上对敌残酷战斗中负重伤的父亲，已是泣不成声，哭成泪人。周叔叔常对儿女们说：“我经过了战争年代的枪林弹雨，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我常常怀念我周围的参谋、警卫、马夫，他们前前后后一共牺牲了十七位呀！他们都还是些孩子啊，就在我眼前血肉横飞地倒下去了……现在，任何时候，每当想起他们我心里都十分难受，更深知今天打下来的江山让人民过上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啊！”

      周叔叔还是位众所周知的青山恋者。北京军区大院官兵的登山运动是从周叔叔开创的。他从1973年到北京军区工作，一直到去世，都住在这山麓上。

      45年来他坚持天天爬山运动，直到90多岁高龄还以此锻炼他的意志和身心。近半个世纪，他总是天天5点准时起床，打开家院后门，背着一个小巧的熊猫牌半导体，冬季还得手电照明，爬到山顶。他总会对着冉冉东升的太阳，极目远眺，不时还会作一些小诗抒发情怀。45年，不管风吹雨打，霜浸雪扑，他从没间断。每次爬山归来，都要洗个冷水澡。他经常讲“我的健康与我坚持登山运动有重要关系”。几十年来他就如钟表般准确，青山依旧，四季变幻，他都在准时地登山运动着。

      周叔叔爬山爬得艰难。他把爬山当成对自己意志品质的磨炼，不管冬天北风刺骨、大雪封门，夏天汗流浃背、秋霜石滑，他都要坚持爬上第七处再返回呢！因为他的右腿受过重伤，不能弯，他上山的姿式非常费力，下山就更加不容易。遇到雨雪天路滑，不知摔了多少跤。老伴和孩子们为这个事也少不得常常埋怨、心疼他。周叔叔这份毅力、耐心、体力，确实让我们后辈仰望。这也是生命在于运动，他老人家能长寿的原因呢。

      周叔叔爬山锻炼非常执著。每每下部队包括在特殊的历史时期执行中央军委的重大任务，只要回到家中，经常不知疲倦，仍要去爬山。1984年35周年大阅兵，每次预演结束，等部队返回阅兵村他到军区家中已是凌晨2点多，但5点他仍然雷打不动地准时起床爬山。在周叔叔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年轻官兵和家属喜欢上这项运动。到今天，他当年上山的小道都修成了人行路，在树木越来越葱茏中早已游人如织，他趟出的循环线也成了大家去八大处公园旅游观光的常规路线。很多人都能记起这位老将军登高再登高不屈不挠的身影。周叔叔在西山麓北京军区大院生活了整整45个春秋，爬山就爬了45年。我还没发现第二位比他在这条小路上留下的更多身影和足迹的呢。

      90岁以后，周叔叔年事颇高了，身体已经不能支持他再爬他原来的环线了，他老人家爬山距离越来越近，时间也越来越短。在住医院治病之前，他让警卫人员搀着去他一草一木一石都熟悉的小路上多看看，他满眼都是深情留恋的泪光。他经常跟晚辈说“登山真是个好运动呀！要心静、体动”、“要积极地工作、积极地休息”、“办事情干工作就要有登山不止的肯攀高的精神！”现在回想起来，他之所以有这么好的身体、这么旺盛的工作状态、这么顽强的意志品质，这和他热爱爬山、坚持爬山有很大关系。周叔叔有规律地积极锻炼、善待生命的精神，难能可贵。他的革命信仰就如这青山般不动摇，一生中无论身上压着多重的担子，无论承受怎样的责任，他都能状态如常、泰然处之。“光明磊落一生无悔也不骄、鞠躬尽瘁寸心无憾尤无愧”。

      青山有情，山路曲折而绵绵向上，周老将军已远行西去，长者如此高风亮节。我们将永远怀念他，怀念这座长满树木野花的青山，这条永远攀登向上的曲折山路。（万伯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