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之山水，他之世界

在唱机里放上一张莫扎特 。 通常，午后陈翔都会小憩一会儿。这是他 病愈 后养成的习惯。画桌上，一幅已完成复钩的作品离完工还差千山万水。对于一个中国画画家而言，渲染，等待水分蒸发，再上色，继续等待，直至下一轮的墨色相融。涓涓细流般的时间是藏在每一幅作品背后，看不见却不可或缺的部分 。 它从一个方面决定了作品的气息是安静从容，还是急躁 草率 。

很多画家喜欢音乐，或许是因为跳跃于五线谱上的节奏韵律，对于绘画笔墨的运用和构图的形式等都会有一些启发。古典乐中，陈翔偏爱莫扎特的自然流畅，像是来自大自然的回声，又像是山中的清泉汩汩流淌，浑然天成。最得画家心意的还在于莫扎特标志般的优美旋律中 ， 自然而然流露的从容和高雅 。

或许，最高级别的艺术是需要上帝之手的。

藉由音符 巧妙地承载起了对人类共同情感的表达，能够让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不同历史时期的人们都能够感受到她的美，是让陈翔非常着迷的地方。

绘画不也应该如此吗？

或者，陈翔偏爱莫扎特的原因， 就是因为 他 亦 在那从容高雅的旋律中听 到 了中国山水。自中国山水画诞生之日起，古人便赋予了它超越了物质世界原本属性的含义。见山水，见自我，见他人。山水构建的是整个看待世界的方法，亦是一个人的世界观。不同的人，笔下定会有不同的山水。

今天 （ 12月 8 日） ，陈翔的 “溪山清远”个展开幕。或开阔、或悠远、或幽深、或峻崇，陈翔在宣纸上构筑的那方深幽清远的天地，有古意，却又全无迟暮之气。艺评家常赞叹他的用色技巧， 有 一种明亮温润、清新洒脱的感觉。

除了这个展览，两个月前，开蒙恩师薛邃的大型个展同样让陈翔牵挂。当人们惊叹于这位平日不世出的耄耋老人的古味天趣时，亦为陈翔待老师的一片赤子之心而动容。

少年陈翔言语不多，爱闷头画画。 有一次生病住院，拿了一支圆珠笔就开始画，画到床单上都是 。中学 时 ， 认识薛邃老师，正式学中国画 是对陈翔而言意义深重 。 说到中国画的传统，现在的陈翔会说，画品即人品 。 这样的感悟，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薛老 温柔敦厚，安贫乐道，淡泊名利 的为人和 对于绘画的投入和执着 。“要有些名，但也不能太有名。”“ 绘画是一门技术，但是学术修养是一门艺术，还要赶上时代，要吸收时代精神，不能老是固步自封，囿于古老 。”薛老这么说着，学生就这么听进去了。

薛邃 画

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作为文字编辑被分配进书画出版社， 对陈翔而言，无疑又是开了一扇窗。 一边在身边学识丰厚的老先生们的指点下继续着自己的兴趣，陆陆续续地，陈翔出了《西方美术史话》《西方绘画故事》《库尔贝》， 好几本 和西方美术史相关的书。手里画的是传统的山水，心里喜欢的却是从印象派开始，一直到后期表现主义、野兽派的一批人。高更的《我们从哪里来? 我们是谁 ? 我们到哪里去 ? 》，保罗克利对于战争和死亡的探究，康定斯基对于绘画形式本身的探求，大师们对于真理不懈探索的精神，以及打破既有规矩的勇气，都 给予了 陈翔 莫大的激励 。

毕竟王希 孟 只是绘画史上的惊鸿一瞥，传统的青绿最终多跌入了制作的窠臼，不再有激情和新鲜的创造，势必变成徒有精美形式的空壳。舒适地重复前人，还是如少年般无畏地探索更广阔的绘画语言？

在是非利害之外，缘情而起，为情而作 ，今日人们看到的陈翔笔下的 青绿和传统意义上的青绿 显然 有很大的不同 ，尽管 还是以水墨山水为底子，用透明半透明的颜色来反复烘染， 既 厚重又有透亮 。与传统青绿 表现富丽堂皇，大气磅礴的景象 相异，陈翔 在格调上 更多地追求着自己 喜欢的宁静与平和。

前两年，旧病复发对陈翔而言，是劫难，也是重生。 201 5 年动手术以后，因为有反复，所以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陈翔的身体非常虚弱。在那段心理上感觉漫长到几乎难以忍受的康复期，练习书法和画画是他 最 重要的精神慰藉。那段时间，因为虚弱，陈翔画了很多水墨写意小品， 意外 得到周围朋友的反映是，“画得比原来轻松多了啊。”对于画家而言，画得轻松是一种难得的状态，是一种褒奖。而审视自己，陈翔并不觉得之前有刻意紧张，而那段时间似乎也没有故意放松。因此，他更加觉得，画画对他来说其实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流露。

画道与做人一样，最终不是追求变得复杂或深奥，而是回复单纯和天真。

比以前更珍惜和感恩生活中所拥有的一切 ， 也更容易满足 ，陈翔说，这对我而言，是一种收获。

在莫扎特中感受喜悦，也被 黑人爵士乐中流露出的幽怨和哀伤 击中，在与围棋棋友的对弈中玩味画面的位置经营，陈翔享受着当下平淡从容的生活。从莽撞少年一路走来，藉由 笔下的山水，陈翔不敢说见众生，至少达成了见自己。

本文配图除特别标注外都是陈翔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