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 | 哪个少年不钟情

　　在让人烦恼而转瞬即逝的美好的少年时代，谁不曾钟情过形形色色的“女神”呢？

　　1728年3月21日，是圣枝主日，少年卢梭在阿讷西见到风华绝伦的华伦夫人，电光石火，一生一世，成了文学史上最美丽动人的相见之一。“我真想用一道金栏杆把那块幸福的地方围起来，让全世界的人都来瞻仰它！”在两人相见处，后人果然竖了一道金栏杆，以供人们瞻仰。湍急的溪水从近旁的小桥下奔流而过，那是从群山环抱的阿讷西湖里流出来的，宛如卢梭对华伦夫人的依恋不舍。我摩挲着那道金栏杆，遥想着两人见面的情景，不由得忆起了我的张老师。

　　出生仅十天便失去母亲的十六岁的卢梭，把年长十三岁的华伦夫人当作了妈妈。四年后（1732），他随华伦夫人来到尚贝里。又明年（1733），华伦夫人让他成了情人。1735年底，他在写给父亲的一封信中说：“我打算求华伦夫人允许我伴她一生，让我尽我的全部力量为她效劳，直到我的生命结束。”套用“灰姑娘”的说法，这是一个“灰小子”故事，卢梭也许是始作俑者。后来，他又化身为《毕业生》里达斯汀·霍夫曼饰演的本恩，化身为发誓长大后要娶老师的那个小男生……

　　1736年的夏天，他们来到了夏尔梅特。此后的几年，除了回尚贝里过冬，他们一直住在这里。“这里开始了我一生中短暂的幸福，这里流逝着宁静而迅速的时光，它们使我有权利说我并未虚度此生。”在《忏悔录》中，他用最高级的赞美语，来叙述夏尔梅特的岁月，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妈妈，妈妈，这种日子是您早就答应我的，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要了。多亏了您，我的幸福已经到了极点，但愿它今后不会减少！”

　　我两年里两次到过尚贝里，其中一次到了夏尔梅特，参观了卢梭之家（1736—1742），亦即华伦夫人故居。从城里走过去颇有一段路，一路溪水淙淙，林木森森，正是卢梭喜欢的景致。“我们第一次去夏尔梅特那天，妈妈是坐轿子去的，我则跟在后面步行。”那栋山坡上的大房子，前面有一个药草园，视野开阔，绿意葱茏，满满的都是卢梭的幸福。“当我看到她的窗板已经推开的时候，就高兴得跳起来跑过去……我到她的床上去拥抱她，她常常还半睡半醒。”我从药草园里望过去，华伦夫人房间的窗板依然开着，可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只是好景不长，从1736年夏至1737年秋，幸福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一年多，在他有一次外出期间，华伦夫人移情别恋了。这样断断续续住到1741年，卢梭终于不得不选择离开。“然而我是来寻求过去的，它不再存在，也不会重新产生。我在她身边刚呆了半个小时，便感到我此前的幸福已经一去不返了。”他恋恋不舍地去了巴黎，却把心留在了夏尔梅特。

　　十三年后的夏天（1754），卢梭荣归故里（日内瓦），途经尚贝里，重新见到的华伦夫人，已是处境悲惨的弃妇。卢梭抚今思昔，不胜唏嘘感慨。因为有了泰莱丝的关系，他没能留在华伦夫人身边，为此终其余生后悔不尽。当年在华伦夫人诱导下，他在都灵改宗了天主教；如今他重新皈依了新教，恢复了日内瓦公民权。一改一弃之间，涨落了他与华伦夫人的旷世情缘，也见证了他青春之花的绽放与消歇。又过了十三年（1767），他去格勒诺布尔凭吊华伦夫人墓。华伦夫人葬在了司汤达的家乡，难怪于连爬进了瑞那夫人的窗户。我去格勒诺布尔时，还不知道这个信息，否则也会去凭吊的。翌年卢梭正式娶泰莱丝为妻。

　　卢梭临终前不久，1778年4月12日，又是圣枝主日，他回忆起了正好五十年前的今天，他第一次见到了华伦夫人，“这第一次相见的刹那之间，竟决定了我的一生”。他深情地怀念着夏尔梅特：“我无时无刻不怀着快乐和温暖的心情回忆我这一生中只有在这短短的日子里，才不仅活得充实而无杂念，无牵无挂，能够真正说得上是在享受人生。”“我让妈妈到乡下去住；山坡上有一座孤独的房子，那就是我们躲避喧嚣和纷争的地方。在那里，我在五六年的时间中享受到了一个世纪的生活和纯洁美满的幸福。这种幸福的美，可掩盖我现今生活中的一切丑恶。”写完这些话，仅仅过了不到三个月，卢梭就去世了，这篇没有写完的回忆，成了他留在世上的绝响，余音袅袅。

　　“哪个少年不钟情”，没有《忏悔录》里的卢梭与华伦夫人，就不会有《少年维特之烦恼》里的维特与绿蒂，也不会有歌德这句传遍了世界的名言，代言了所有少年的心声。(邵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