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 | 江南可采菱

    说起江南，人们的印象大概多是“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其实，江南水泽众多，物产丰盛。除了采莲，还可以采菱。 

    与采莲的风雅相比，采菱显然更具有生活的气息。最近读的王维在诗里写到菱，便是有烟火气的画面。“渡头烟火起，处处采菱归”，“采菱渡头风急，策杖林西日斜”。绍兴人陆游也在芒种时分这样写道：“家家麦饭美，处处菱歌长”。快到傍晚了，夕阳即将咚的一声沉到天和水的交界，云彩从内部发出一种透明的光，变幻出各种形象。天色还亮着，但又有些暗了，风吹得有些倦了，但又透露出一点温存的快活的懒意。燕子轻盈地从水上掠过，飞回筑在人家屋檐下的窠。而屋顶一个个挺得笔直的烟囱里也适时地飘出了缕缕的炊烟。这时，采菱人划着船向着炊烟升起的方向归来了，他的手划着桨，脚踏着橹，嘴里还唱一首散漫而欢乐的歌。河岸边，有人在洗衣，有人在闲聊，有人在摸螺蛳兜浮萍，也有人在翘首等待他的泊岸。       

    我只爱嫩菱，不爱老菱。夏天的河岸边总是会漂过来三三两两的菱蓬，把菱蓬从水里捞出来，翻个身，就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菱角围着株心左右错落地排开着，只等待挑剔的食客挑挑拣拣。这个有点老了，皮上的红已然有些暗，只适合煮食。那个还只有指头大小，“身量未足”，水是水嫩，口感还未到最佳，再给它多长些时日吧。夏天爱在水里扑腾的孩子都知道，只有那不大不小颜色又红得正正好水灵灵的菱，才包裹着最可爱的白白嫩嫩小元宝似的菱肉。连着菱角和菱株的部位有点仿佛海绵的质地，捏一捏，软软的，轻轻一掐，那菱角就落到了手心。采完了菱，再把菱蓬扔回水里，它就一荡一荡地沿着河流的方向漂走了。从这个孩子手里幸存下来的菱，不知哪天又会落入另一个孩子的腹中。

    只是，没有在河里翻腾过许多浪花的人，是找不着菱角的——它的叶子紧紧贴着水面生长。从小小的一簇，只五片六片叶子围着中心微微挺立的株心，不动声色地往外舒展，直至铺成团团的一株。小时候的我曾以为菱是不开花的，又或者是从没想过菱花是怎么开的、菱角是怎么长的。因为我一直觉得它自己就是一团花，各种青绿、浅黄、砖红的叶子层层叠叠地铺展在水上，有一种极富秩序感的几何之美。它自己就是一朵舒展、细密、隽秀的菱花。后来翻看资料才知道菱也是开花的。只不过那花开得又细又小，白白的，没几日就沉到水下，在无人看到的菱蓬下默默生出一只又一只菱角。    

    绍兴的菱是四个角的，两长两短，我从小吃的也都是四角的菱。后来到了外面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的菱竟然还有别的模样，一角二角三角，甚至还有无角的南湖菱，甚至，在古时候的说法里，四角的菱不叫菱，而被称为“芰”。 

    每到夏天，除了生食和清煮，我妈便从善如流地学会了在餐桌上加一道菱角炒肉片。菱角切成小块，与肉片同炒，加一点自制的雪菜，再放入一些用来点缀的青红椒丝，快炒装盘，摆得红白相间，鲜嫩可爱。煮熟的嫩菱是一种介于鸡头米和荸荠之间的口感，荸荠脆甜，鸡头米糯甜，菱肉也有点脆生生，但又比荸荠的脆软上几分，它的口感也可以细糯，但这糯又是清新和爽快的糯。在餐桌上，它把自己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甜悄悄藏身在肉片的咸香之后，清爽可口，又层次分明。  

    菱在餐桌上还有另一项隐藏技能，这大概是少有人知的。菱蓬下拖着一根长长的褐色茎须，一直垂向最深的水底。摘下菱茎，撸掉上面密密麻麻的小须，清洗，用水焯至熟，沥水后切成小段，浇上一点点麻油，一点点酱油，一点点醋，再一点点糖增鲜，最后撒上一把青白相间的小葱末，韧而香，余味长，是一道堪与马兰头相比的夏日小菜。只是做这么一道菜费时费力，翻许多个菱蓬才能凑成小小一碟，很少有机会吃得尽兴，回想起来便会格外美味。（金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