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文学使他们重逢

1994年12月23日，作协举办的“今晚，我们与文学同行”文艺晚会在市政府礼堂拉开了序幕……

当晚，我在后台看到电影《家》《英雄儿女》，电视剧《蹉跎岁月》《你为谁辩护》《上海的早晨》的主演们三三两两，有背台词的；有候场的；也有交谈的。巴老在《家》中，把觉新塑造成生性软弱厚道，屈从于老太爷之命与李瑞珏结婚的人物形象，演绎了与梅表姐的爱情悲剧。而此时，扮演觉新的孙道临和扮演梅表姐的黄宗英与作家赵丽宏相谈甚欢。我听出“梅表姐”与冯亦代新婚后，常年居住北京，当应邀与“觉新”再度联手登台献艺，她飞回了“娘家”。

他俩聊到拍戏时与原著者巴金的交往。孙道临说，当年《家》的摄制组去征求意见。巴老说：“不要把高老太爷演得太坏，因为高老太爷终究是封建社会的产物，是社会造就了这样一个人物。”黄宗英接着说：“我在奉贤‘五七’干校和巴金在一个组劳动，我们一起摘棉花，一起挑菠菜，造反派指定年已七旬的巴金睡上铺，如此践踏文学已到了绝无仅有。”说着，她拿起巴老的签名本《家》和孙道临预演了起来。

这时，我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向我开炮！”呼叫声。我循声望去，原来，电影《英雄儿女》中王成、王芳的扮演者刘世龙、刘尚娴拿着巴老的《团圆》在对词。见我给“兄妹”照相，一身戎装的刘尚娴告诉我说，他俩已三十年未见面了，这次是文学牵线得以“团圆”的。我知明天他们要去医院看望用笔催生“英雄兄妹”艺术形象的“爸爸”。我看他们此时高兴着呢。

作家王小鹰赠过我十多本书，其中《你为谁辩护》被改编成电视剧，达式常担纲主演。晚会上，得知达式常为把她作品拍得完美，每个细小动作反复做上几十次。小鹰感动地对达式常说，只有电视和电影能把文学的内容推向更多的家庭，更多的观众。达式常听后说，但话可反过来说，应该是我们的电视和电影要感谢文学，因为有了作家们优秀的文学作品才演绎出精彩的电影和电视节目，《你为谁辩护》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细细品味着他俩的对话，虽从事职业不同，视角也不一样，但对文学是各艺术门类的母本、基础的文艺规律的认识是相同的。

八十年代初，在云南边远的小山村，作家叶辛与女主角肖雄在《蹉跎岁月》外景拍摄地一起切磋、探讨。他们曾同为上海知青，又都喜爱由巴金主编的《收获》，因为《收获》发表《蹉跎岁月》后，使他们走到一起。这时，我见叶辛对肖雄说，最近有一部知青小说《孽债》被改编成20集电视剧。肖雄听了笑着说，那我一定要认真地去看一遍，我会一辈子都把文学看作是一个最好的朋友。

一月后，《孽债》开播，成了街头巷尾热门话题。我也有过下放农村的生活，于是我每天与巴老按时坐在病房电视机前收看。巴老每集虽不能看完，但对火车站送别知青的片头印象很深。

1995年1月26日，叶辛与作协主席团走访。在病房，巴老特意把叶辛叫到床前，握住叶辛手说：“祝贺你，你的电视剧《孽债》很成功。”又说道：“体现了人性的东西，讲到了人人所关心的事。”接着，他说起一件苦涩的往事：“‘街道上山下乡办公室的人来到我家，指着我儿子说：‘像他这类人只能去插队落户，连农场都没资格去！’”小林插话说：“当时爸爸正在里屋，句句听得真切，字字如同刀子在挖他的心。”巴老又说：“儿子走时，不让他妈妈去车站送别，但萧珊还是偷偷地夹在人群中为儿子送行，车轮一动，大家都嚎啕大哭起来，当时的情景就像电视里一样……”

重逢是暂时的，文学滋养人的心灵，升华时代的理想和追求，却是永恒的。（陆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