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畔的感动

洁白明亮的病房内，潘宗道头戴呼吸机，躺在病床上输液。此时是2020年12月9日中午，他离开手术室已两个多小时，完全清醒过来，看着窗外的太阳，思绪回到71年前的黄浦江畔……

1949年5月，我军发起上海战役，24岁的潘宗道任第三野战军27军80师直属九二步兵炮连指导员，率全连配合步兵第238团向固守在七宝镇的敌人发起进攻，与敌激战5天5夜。5月25日晚，连队打到黄浦江边的招商局大楼前停了下来，奉命原地休息。

时值梅雨季节，天空下着小雨。连日行军作战的官兵们只穿着单衣，汗水早已浸湿了衣服。背包里除了一条小棉被外，没有其他东西。打入上海市区后，为了保障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在伤亡很大的情况下，战斗中坚持不使用火炮和炸药。接到休息命令，尽管几天作战十分疲劳，天气又冷，但战士们坚持不住民宅，睡在马路上。招商局大楼门开着，里面设施豪华，但没有战士进去。他们吃点东西，就怀抱武器整整齐齐地分两排，一个挨着一个，垫着不及身长的油布，席地而卧。潘宗道见状很感动。查哨后，他也疲倦地躺在水泥地上睡着了。天凉，水泥地寒气重，第二天早晨潘宗道醒来，衣服都湿透了，只觉得浑身发冷，四肢僵硬无力，起来都不会走路了。他向四周一看，战士们冷得缩成一团。对面商店里有油布、雨衣等雨具，指战员们宁愿挨淋挨冻，也一毫不取。

清晨，上海居民起床打开门窗，只见街沿旁、屋檐下，到处睡着怀抱枪支、和衣而卧的解放军指战员。市民们正是在这种特殊的场合，第一次同自己的军队见了面。

潘宗道清楚地记得，上海市区一些早出门的市民见到睡在马路上的解放军，都非常感动，有几位大爷大妈走到战士们跟前说：“解放军同志，你们真是为了咱老百姓着想！”一位老大娘流着泪拉着潘宗道的手说：“你们流血牺牲，这么辛苦，天这么冷还睡在马路上，都是孩子呀！”许多群众边说边拉战士到他们家休息，有的看战士们连开水都没得喝，就回家拿了水和吃的东西往战士们怀里塞；有的拿了被子和衣物给战士御寒……问候声、锣鼓声、掌声在黄浦江畔响成一片。

战士们心里都记着《入城守则》纷纷婉言谢绝了群众的好意。炮兵连在上海战役中被师评为“遵纪爱民模范连”，并获颁“秋毫无犯”锦旗一面。潘宗道被军评为“松沪杭战役政治工作模范”，并荣立三等功一次。

转眼间71年过去了，潘宗道从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耄耋老人。2020年11月，95岁的潘宗道在体检中被查出早期胃癌。家人跑了几个城市，找了几家大医院，都因为他年事太高不敢收治。潘宗道说：“我们连的战友大都牺牲了，我已经很幸运了。”但是家人不放弃，继续求医。女婿听说上海市第十人民医院消化内科刘枫主任做胃内窥镜手术有名，就慕名前来。刘医生听了病情介绍，考虑到手术风险大，还是决定收治。他说：“老英雄当年解放上海不怕流血牺牲，不扰民睡马路，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医治。”

12月2日，一辆救护车驶入医院。经过几天的全面检查、专家会诊、科学评估，9日，老人胃中的肿瘤被摘除。手术很成功，4天后就出院了。三个月后复查，创面愈合很好，没有癌细胞。出院前，刘枫问潘宗道还有什么要求，他说就想看看当年战斗过的黄浦江畔。

12月13日清晨，一辆军用救护车行驰在黄浦江畔的马路上。看着东方明珠、杨浦大桥、风格各异的建筑和熙熙攘攘的人流，潘宗道的眼睛湿润了……（徐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