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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揭晓,来读读五位获奖作家为夜光杯写的美文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梁晓声 徐怀中 徐则臣 陈彦 李洱     编辑:徐婉青     2019-08-16 17:53 | |

  今天,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评奖办公室公布了本届茅盾文学奖名单,共有5部作品上榜,按得票多少顺序分别是:《人世间》(梁晓声)、《牵风记》(徐怀中)、《北上》(徐则臣)、《主角》(陈彦)和《应物兄》(李洱)。五位获奖作家都和夜光杯有着颇深的渊源,这些年来他们为夜光杯写下许多好文章,我们从中撷取五篇以飨读者。

阳春面

梁晓声

  早年的五角场杂货店旁,还有一家小饭馆,确切地说:是一家小面馆。卖面、馄饨、包子。

  顾客用餐之地,不足40平方米。“馆”这个字,据说起源于南方。又据说,北方也用,是从南方学来的——如照相馆、武馆。但于吃、住两方面而言,似乎北方反而用得比南方更多些。在早年的北方,什么饭馆什么旅馆这样的招牌比比皆是。意味着比店是小一些,比“铺”却还是大一些的所在。我谓其“饭馆”,是按北方人的习惯说法。在记忆中,它的牌匾上似乎写的是“五角场面食店”。那里九点钟以前也卖豆浆和油条,然复旦的学子们,大约很少有谁九点钟以前踏入过它的门坎。因为有门有窗,它反而不如杂货店里敞亮。栅板一下,那是多么豁然!而它的门没玻璃。故门一关,只有半堵墙上的两扇窗还能透入一些阳光也只不过接近中午的时候。两点以后,店里便又幽暗下来。是以,它的门经常敞开……

  它的服务对象显然是底层大众可当年的底层大众。几乎每一分钱都算计着花。但凡能赶回家去吃饭,便不太肯将钱花在饭店里,不管那店所挣的利润其实有多么薄。

  店里一向冷冷清清。

  我进去过两次。第一次,吃了两碗面;第二次,一碗。

  第一次是因为我一大早空腹赶往第二军医大学的医院去验血。按要求,前一天晚上吃得少又清淡。没耐心等公共汽车,便往回走。至五角场,简直可以说饥肠辘辘了,然而才十点来钟。回到学校,仍要挨过一个多小时方能吃上顿饭;身不由己地进入了店里。

  我是那时候出现在店里的唯一顾客。

  服务员是一位我应该叫大嫂的女子,她很诧异于我的出现。我言明原因,她说也只能为我做一碗“阳春面”。

  她说有两种价格的——一种8分一碗,只放雪菜。另一种1角2分一碗,加肉末儿。

  我毫不犹豫地说就来8分一碗的吧。

  依我想来,仅因一点儿肉末的有无,多花半碗面的钱,太奢侈。

  她又说:雪菜也有两种。一种是熟雪菜,以叶为主;一种是盐拌的生雪菜,以茎为主。前者有腌制的滋味,后者脆口,问我喜欢吃哪种。

  我口重,要了前者。并没坐下,站在灶间的窗口旁,看着她为我做一碗“阳春面”。

  我成了复旦学子以后,才知道上海人将一种面条叫“阳春面”。为什么叫“阳春面”,至今也不清楚,却欣赏那一种叫法。正如我并不嗜酒,却欣赏某些酒名。最欣赏的酒名是“竹叶青”,尽管它算不上高级的酒。“阳春面”和“竹叶青”一样不乏诗意呢。一比,我们北方人爱吃的炸酱面,岂不太过直白了?

  那我该叫大嫂的女子,片刻为我煮熟一碗面,再在另一锅清水里焯一遍。这样,捞在碗里的面条看去格外白皙。另一锅的清水,也是专为我那一碗面烧开的。之后,才往碗里兑了汤加了雪菜。那汤,也很清。

  当年,面粉在我国价格几乎一致。一斤普通面粉1角8分钱;一斤精白面粉2角4分钱;一斤上好挂面也不过4角几分钱。而一碗“阳春面”,只一两,却8分。而8分钱,在上海的早市上,当年能买二斤鸡毛菜……

  也许我记得不确,那毕竟是一个不少人辛辛苦苦上一个月的班才挣二十几元的年代。这是许多底层的人们往往舍不得花8分钱进入一个不起眼的小面食店吃一碗“阳春面”的原因。我是一名拮据学子,花起钱来,也不得不分分盘算。

  在她为我煮面时,我问了她几句:她告诉我她每月工资24元,她每天自己带糙米饭和下饭菜。她如果吃店里的一碗面条,也是要付钱的。倘偷偷摸摸,将被视为和贪污行为一样可耻。

  转眼间我已将面条吃得精光,汤也喝得精光,连道好吃。

  她伏在窗口,看着我笑笑,竟说:“是吗?我在店里工作几年了,还没吃过一碗店里的面。”

  我也不禁注目着她,腹空依旧,脱口说出一句话是:“再来一碗……”

  她的身影就从窗口消失了。

  我立刻又说:“不了,太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一会儿就好。”——窗口里传出她温软的话语。

  那第二碗面,我吃得从容了些,越发觉出面条的筋道,和汤味的鲜淳。我那么说,她就笑了,说那汤,只不过是少许的鸡汤加入大量的水,再放几只海蛤煮煮……

  回到复旦我没吃午饭,尽管还是吃得下的。一顿午饭竟花两份钱,自忖未免大手大脚。我的大学生活是寒酸的。

  毕业前,我最后一次去五角场,又在那面食店吃了一碗“阳春面”。已不复由于饿,而是特意与上海作别。那时我已知晓,五角场当年其实是一个镇,名份上隶属于上海罢了。那碗“阳春面”,便吃出依依不舍来。毕竟,五角场是我在复旦时最常去的地方。那汤,也觉更其鲜淳了。

  那大嫂居然认出了我。

  她说,她长了4元工资,每月挣28元了。

  她脸上那知足的笑,给我留下极深极深的记忆……

  面食店的大嫂也罢,那几位丈夫在城里做“长期临时工”的农家女子也罢;我从她们身上,看到了上海底层人的一种“任凭的本分”。即无论时代这样或者那样,他们和她们,都可能淡定地守望着自己的生活。那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某种民间哲学。

  也许,以今人的眼看来,会曰之为“愚”。

  而我,内心却保持着长久的敬意,依我看来,民间之原则有无,怎样,亦决定,甚而更决定一个国家的性情。

  是的,我认为国家也是有性情的……

  (2009年7月5日)

梨花盛开的季节

徐怀中

  荆风不是农家子弟出身的红小鬼、小八路,他属于部队里知识型的少年才俊。15岁在江西上犹《凯报》发表散文作品,18岁创办“牧野文艺社”,19岁任“南昌晚报”记者、副刊编辑,开始养家糊口,也开始在显露他一身的文墨锋芒了。

  1949年6月21日,荆风踊跃从军,在人民解放军诞生地南昌古城,进入第二野战军第四兵团行列。即刻背起背包随大军南下,穿插于浙、赣、闽、粤诸省,踏平广西十万大山,沿滇、桂、黔边地实施战略大迂回,不使国民党军队逃出境外。历经“八千里路云和月”,于1950年2月20日随陈赓将军进入昆明市。从此,彭荆风便在西南边陲的这一座高原春城永久定居下来,直至他驾鹤西去。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文坛流传一段佳话,那就是云南部队作家群的崛起。的确,在昆明军区文化部部长冯牧同志的组织领导与精心培育下,一支文学劲旅崭露头脚,全国各大报纸杂志连续在发表他们的小说、诗歌、散文作品。电影院里也在播映他们编剧的故事片、歌舞片,大有所向披靡不可阻挡之势。冯牧军团麾下的主力阵容约二十人,除两三个人之外,绝大部分便是如彭荆风一样在南昌参军的一批青年学子了。

  回眸之间,不觉已经跨越了世纪门槛。云南部队作家群超过半数战友先行一步,离我们而去。其余也多因种种原因转业到地方工作岗上去了。只有荆风一人,始终没有脱去他的一身军服,从军区政治部创作室主任职务上离休下来,作为一位老军人,仍一如既往,照常下部队跑边防,照常深入少数民族地区体验生活,照常关上窗帘拧亮了台灯,不分日夜伏案写作。记不清穿破了多少双军用胶底鞋,他以自己脚步反复丈量过三迤大地。高黎贡山、哀牢山、无量山、梅里雪山,以及滇东北乌蒙山系的峰峦垭口,无不记录了他内心深深的震撼,记录了他无尽的遐想。那高天流云,浓雾飞瀑,连同各民族质朴的语言与歌声,古老而又富于神秘色彩的多种民风习俗,无不注到这位军人作家的笔端,字里行间闪放出了清奇明丽的光采。

  也正是云之南的群山万仞,正是澜沧江从绝壁峡谷间夺路而去的滚滚湍流,赋予彭荆风不屈不挠一往无前的人生姿态。他超越常人的坚强意志力,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1976年他获得“平反”回到军区,我即刻赶去看望他。虽然正式恢复了文化部创作员职务,工作和生活并未步入正常。招待所临时分给他一间小屋,是他的卧室兼作书房,床铺旁边挂起一块白布,白布那边是女儿彭鸽子的居所。支起一个炉灶,由女儿为他做饭,全权照管家事,保障父亲专心致志地“爬格子”。

  正赶上中国青年出版社资深编辑黄伊来访,受到彭荆风父女热情接待。鸽子用的一个大纸箱作餐桌,先摆了四碟下酒的小菜,荆风一边与这位老朋友对饮,一边在讲述他未来的写作规划。客人自是欢喜不尽的样子,取得一份小说集或是散文集出版合同,看来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了。主人面颊开始稍稍发红,兴致正高,滔滔不绝地谈论着他一篇又一篇新作的预想效果。从一旁观察,令我不胜感慨。荆风前后两次蒙冤,刚刚结束了超过十年以上非正常的泥泞生活,来不及稍作养息休整,便立即踏上他新的文学旅程。他被迫耽误的时间太多太多了,已是年近半百,人生的紧迫感油然而生。他挥手之间,摆脱了内心的累累伤痕,急于要去发现生活中的美好,要去采撷边疆社会进步的诗请画意。

  作为昆明军区文化部创作室的同建制战友,我与荆风总是彼此关注着对方的写作情况。大致想来,荆风该是为广大读者奉献出了两部优美清澈的散文集;18部中、短篇小说集,其中包括被选为初中语文课文的《驿路梨花》等名篇佳作;作为他写作生涯的重要组成部分,或者说是高峰期,则是在他步入不惑之年才拉开序幕的。7部长篇小说和5部长篇纪实文学相继问世,如同连珠炮似的,一个集团发射覆盖下来。

  给我的感觉,后期的彭荆风愈加视野开阔,愈加才思敏捷。不久前出版的长篇小说《太阳升起》,追求清新灵动与思想深邃,具有沉郁深厚的历史纵深感。描绘边疆的地理风貌也十分细密,被赋予生命气息。长篇纪实文学《解放大西南》,以宽正面全景式手法与波澜壮阔的宏大气势,记述了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的收官之战,荣获鲁迅文学奖。长篇纪实文学《滇缅铁路祭》,是荆风深入临沧边地采风的重大收获,连中国铁路博物馆,对一条尘封已久的跨境铁路一点也不知情,这位离休老军人,无意间填补了国家铁路史的空白一页。

  在朋友圈内,荆风是最冒尖多产作家。荆风毕生钟爱着遥远的云南边疆,他留给云之南的文学作品不只是以篇目和字数来统计的,他留下的是整整一个梨花盛开的季节。

  (2019年7月26日)

梦境

徐则臣

  急着回家看祖父。

  左前脚受过伤的黑狗一瘸一拐地要跟我去,没答应,把它关在了屋里。既像是骑着摩托车,又像是开车,走了四分之一的路吧,小狗出现在我车边,跟我并排跑。不知道它是怎么出来的,也不知道它是如何找到和追上我的。我急着回去,难以分心照看它,又让它回。然后,车突然加速继续跑。一直跑一直跑,着急得不行。

  通知我回家时,我就知道情况不妙,恨不能跺跺脚就到了家。我清楚地看见梦里的自己急成了什么样。路不太好走,天也有些暗。我能感到路的颠簸,眼睛越睁越大。总算到家了,没听见什么动静,却看见小黑狗,不知道它走的哪条路,跑得比我还快,正站在家门口。

  就这么一截梦。醒来后我把家里养过的狗全想了一遍,有过黑的,也有受过伤的,但不记得是不是左前腿了。

  祖父三年前去世的。

  小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跟祖父祖母生活在一块儿。

  (本文即将刊登于8月19日的夜光杯)

文化人格的魅力

陈彦

  德国迈宁根市,在世界地图上是很难找见的,如果与中国某一个城市相比,我甚至觉得规模比我家乡镇安县城大不了多少,但它的现代化程度和文化根底却绝不可小视,它敢连续举办八届有世界影响的国际艺术节,并且是从五大洲一洲选调一台剧目,经费全由他们承担,除经济基础外,这种文化胆略和文化意识是令人惊奇咋舌的。

  迈宁根剧院有130年历史,当我们走进去时,没有看到一点破败相,相反,自拱顶至地面的典雅富丽,让人有一种置身宫殿的感觉。听剧院舞台经理讲,剧院的保护经费除演出收入外,更多的来自迈宁根市市民的捐赠。一千多把座椅每把价值1000荷兰盾,全从荷兰进口,质地异常精良考究。我奇怪每把椅子背后怎么都有一小块文字各异的铜牌,原来那上面镌刻着捐赠者的姓名。不知我们具有悠久历史的文化设施,能否招来这样的捐赠,如果能,我想我们的剧场就不缺好椅子坐了。

  最让我感动的是,剧院能把130年来上演剧目的画幕,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那一幅幅精美的油画,配以气势恢宏的交响乐和简约的解说词,立即,一颗颗散落的珍珠便被镶嵌起来,形成了一轴历史与艺术的风情画卷,不仅赏心悦目,而且让人从中看到了德国一百多年政治、经济、文化、艺术发展的历史轨迹。

  在德国的另一个感受是观众非同凡响的素养。过去总听人说西方人看歌剧,严谨庄重得犹如参加某项盛典,这次亲历目见,深有同感。我们演出的秦腔历史剧《杨七娘》长达两小时,除中场休息20分钟外,一千多人的剧场没有发现一个来回走动者。基本是开演前两三分钟就全部坐定,演出中不断:为精彩绝妙处鼓掌,结束后全体起立,以长达十几分钟的热浪似的掌声向艺术家喝彩致敬。我自始至终坐在观众席上,除感受到观众的审美激情外,更体味到了文化的尊严感。我们演出时的室内气温大约在25℃左右,然而观众全都穿戴齐整,随着场内灯光和人体热量的扩散,许多人腮边涌流着虚汗,然而却没有一个剥去外衣、脱鞋挽袖的。至于呼机和手机的呼叫声,在这里更是闻所未闻。

  我在剧院创始人的雕像面前站了许久,倒不是感到了他的伟大,而是在思考德国人对文化史的尊重,像这样的文化人雕像,在小小的迈宁根市不下十几处,有的是出生在这个城市的,有的是灵魂安放在这个城市的,有的是为这个城市文化建构做出过贡献的,当然还有其它各类精英人才,他们除了思想、功绩不朽外,面庞也以铜质、钢质、石质的坚挺,永远沐浴着清风明月。如果这样“级别(实在是为了好理解)”的文化人,都能享受人们世代的顶礼膜拜,我想仅长安就可以竖起很多来,然而,我们有几尊?

  我们有长城、有兵马俑这些世界文明的奇迹,但我们还应该有创造了这些奇迹的人。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首先是哥伦布,其次才是实用的新大陆。文化的尊严,在很大程度上讲的是文化人的尊严。我们不能只有美好的《史记》,而没有美好的司马迁,只有传世的《窦娥冤》,而没有家喻户晓的关汉卿。我们应该在历史的航程中,小心翼翼地珍藏下那些更有价值的东西,从而使这个民族的文化人格呈现出魅力四射的光斑。

  (1999年9月2日)

生前是传奇,身后是传说

李洱

  我第一次听到钱谷融先生的名字,是在1983年进入华东师大中文系读书的时候。当时学术界有“南钱北王”一说,“南钱”指的是钱谷融先生,“北王”指的则是北大的王瑶先生。这两位先生对中国现当代文学史这门学科的意义,已得到广泛承认。不久,在冉忆桥老师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的课堂上,冉忆桥老师告诉我们写论文要引用经典作家的观点。她举例提到,钱谷融先生的观点就是经典作家的观点。冉老师确实经常引用钱先生的观点,引用最多的自然是《论“文学是人学”》和《人物谈》里的话。冉忆桥老师也告诉我们,华东师大中文系教授当中,施蛰存先生、徐中玉先生、钱谷融先生、史存直先生,可以称为“先生”。我们自然能听出这句话的分量。在此之前,我们只知道“先生”是鲁迅先生的专用名词。

  当时给我们上课的老师中,有钱先生的多位弟子,他们有的刚毕业留校任教。给我们上中国现代文学史课和相关选修课的,是许子东和王晓明,他们是钱先生的研究生。关于钱先生的很多观点,很多细节,我们从这些老师那里知道不少。钱先生的另一位弟子殷国明,就在我们班上实习,他上来就介绍自己是钱先生的弟子。钱先生的另一位有名的弟子李劼,当时还在读研究生,更是言必提到钱先生。如果我没有记错,李劼的硕士论文就叫《“文学是人学”新论》。龙生九子,各不相同。钱门弟子,每个人都有自己鲜明的风格。

  钱先生本人,我们只能在一些学术讲座上遇到。不过,钱先生从来不讲,都是陪着别人来讲。他甚至懒得坐到讲台上,而是和学生一起坐在下面。钱先生曾陪着王瑶先生来华东师大讲课。徐中玉先生也曾陪着李泽厚先生来华东师大讲课。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华东师大中文系,能领全国风气之先,徐先生和钱先生无疑起了极大作用。某种意义上,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钱先生和徐先生,已经成为华东师大中文系的象征。

  大约在2010年,有一次我去华东师大讲课,当时的中文系主任谭帆教授约徐中玉先生和齐森华先生一起小聚,谭帆教授说,钱先生知道我回师大了,本来也要来的,临时有事来不了,托他问个好。我自然感动不已。2013年夏,我去杭州讲课,路过华东师大,在逸夫楼下的咖啡馆里,有幸与钱先生闲聊,并合影留念。别人介绍说,这是李洱,他说知道知道,我们师大的学生。当时,有不少人看到钱先生,都过来与钱先生合影。钱先生手拄拐杖,来者不拒。我还记得钱先生当时的眼睛。年过九旬的老人,眼睛还那么明亮,还那么灵动,能随时观察到周遭的一切动静,让我着实暗暗吃惊。

  2016年11月,钱先生来北京出席中国作协第九次代表大会,我去看望过他,并陪他吃了两次工作餐。有一次,南帆、吴俊、杨扬和我,陪着钱先生在餐厅吃饭,我发现钱先生只吃肉,不吃青菜,钱先生解释说,这是因为青菜嚼不动。钱先生嚼不动青菜,却能嚼得动烤鸭和酱鸭,令我们感到惊奇。晚上我送了几盒茶叶给钱先生品尝,杨扬在旁边说,这是好茶啊。钱先生的一句话,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是不是好茶,明天早上喝了就知道了。”算下来,这是我与钱先生仅有的两次近距离接触。

  众所周知,在现代作家中,钱先生最喜欢的是鲁迅和周作人,手不释卷的是《世说新语》。钱先生本人写得很少,著作等脚,但这双脚走出来的路,却是一条与当代中国文人不一样的路。众人皆看到了钱先生的散淡,钱先生本人也常自称“懒惰”,但我常常觉得,这“散淡”和“懒惰”中,或有深意存焉,不然,他的文章不会写得那么好。钱先生早年曾著有一篇散文《桥》,据说那只是他二十岁出头时写的一篇作文。我至今没有看到这篇文章,听格非讲过大意:人们都说要到河的对岸去,但“我”却认为,没必要过去,那边风景跟这边是一样的,看了这边,也就可以知道那边了。不过,不久我又在另一篇文章中看到,钱先生关于“桥”还有另一种说法。钱先生认为,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千古的悲剧,就是因为缺少了一座桥。钱先生无疑是有大智慧的人,这大智慧中,怎能少得了对人生苦况的深刻理解。认为千古悲剧是缺少一座桥的钱先生,在他的晚年何不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座桥,试图让更多的人通过文学,好走出那千古悲剧?

  9月28日是孔子诞辰日。作为一个在现代文学馆工作的人,我或许也应该顺便提到,这一天也是中国现代文学馆竣工典礼的日子。钱先生对中国现代文学馆很关心,也是现代文学馆的学术顾问。在我替中国现代文学馆起草的唁电中说:“钱谷融先生,中国当代最杰出的文艺理论家、文艺批评家、文学教育家,他杰出的工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赢得了荣誉。钱谷融先生,生前是传奇,身后是传说。”我想,了解钱谷融先生的人,或许都认可这个说法。

  一个传奇,一个留下传说的人,注定是不朽的。

  (2017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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