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 | 生命至上

从警22年，我参与侦办、处置过4000多起案件。惩恶扬善是刑警的誓言，不枉不纵是法医的使命。在直面过诸多生与死之后，我对生命更加敬畏。

有一年，某处河道里浮上来一具无名女尸。死者身上绑着一个装有砖石的编织袋，体表没有明显损伤，也没有外力加害痕迹，仅仅在面部和颈部皮下有一些针尖大小的出血点。硅藻化验也表明，死者是生前入水的。更耐人寻味的是，死者左腕有7处陈旧性疤痕，令人怀疑曾有过轻生行为。

当许多人认为是投河自杀时，我却把目光聚焦在了那些出血点上。别看小如针尖，却在我的脑海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在再度复勘、复检后，我明确表态：这是他杀，死者在入水前一定遭人扼颈过。

法医的坚持改变了走向。很快，真凶落网，交代说两人发生矛盾后，他一怒之下，在床上用枕头盖住死者面部，见她没了动静，慌里慌张中给深度昏迷的她穿上衣服，抛尸河中，所以完全符合我们的推断。

法医的最高境界是定性。他杀、自杀、意外，是命案现场最常见的三种，定性错了，南辕北辙；定性对了，事半功倍。身边的小伙伴都说我“谨言慎行”，其实，谨慎是源于我对生命的敬重。我们出具的每一份报告、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必须对事实、对历史负责，丝毫马虎不得。

春节前的一个早晨，独居老人张老爹被村民发现死在堆满杂物的河边。现场十分可疑：他身体在岸上，头朝下浸在水里，身上斜斜地盖了块废弃已久的旧门板，头上、身上有多处出血，附近还留有两大摊鲜血。

我到现场后，仔细查看了每一个角落，走访了不少村民，并对死者遗体进行了检验，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意外。有人不客气地质问我，现场那么多血迹，盖在死者身上的门板，抛尸河边的场景，该怎么解释？

对此，我拿事实说话：死者是生前溺水的，虽然出血很多，但所有损伤都是意外造成的；死者头上那几处创口，其实是水泥地形成的挫伤；至于那块门板，则是死者想从缝隙中钻过去洗脸时不小心带到身上的。我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一幕：张老爹在路上跌了一跤，血流不止，想走到河边去冲洗，却不想脚一滑，跌入水中，门板又顺势压在了身上。弥留之际，水中那根枯木桩成了救命的稻草，他唯有死死地抓着它……说着说着，我的眼眶湿润了。也许，见过的悲伤越多，内心就会越柔软。

在我们刑侦总队刑技中心，我们将现代计算机技术与传统的法医学硅藻应用、肋软骨年龄推断相结合，并不断推进命案犯罪现场数字化重构和虚拟解剖研究。在公安部云剑-2020命案积案攻坚行动中，我们通过技术直接查破28起，其中最长的一起达30年！

那一年，何某因家庭纠纷杀害岳父岳母一家，潜逃他乡，屡屡逃过警方追踪。去年7月，我们从何某在1982年行窃时曾使用过的一个假名入手，深挖到其个人痕迹，据此在全国滚动比对，又成功挖出何某在2013年留下的另一个假身份，最终将这个作恶多端的家伙擒获。我坚信，有恶必惩，虽远必诛。

在我们这里有个传统，对每具被解剖过的遗体，都要认真缝合好，让他们“体面地离去”。当年入行时，前辈就曾对我说过：“只有尊重生命的人，才值得被人尊重。”法医不仅是一个职业共同体，更是一个价值共同体：生命至上，人民至上。（马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