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心情

　　保持独身的阿蝶，原本计划退休之后，带孀居多年的母亲（下称吴伯母）遨游世界，没想到她刚刚退休，母亲便患上了失智症。原本是轻微的失忆，情况日益严重，后来，连阿蝶也认不得了，天天问她：“你是谁啊？为什么整天在我家里晃来晃去？”阿蝶郑重其事地答道：“我是你专聘的厨师，负责给你烹煮美食。”她母亲一听这话，满口牙齿便笑得闪闪生光。

　　吴伯母是个老饕，灵活的双手仿佛是无所不能的魔术师，生活的每一寸空间都被她以食物的香气填满了。患上失智症之后，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独独美食，依然是心头大爱。只要一看到美味佳肴，双眸便大放异彩。她胃口出奇的好，在咀嚼时，脸上笑意波澜壮阔。

　　阿蝶谢绝一切社交活动，专心在家里钻研食谱，为母亲精心烹煮三餐，连早餐，也变化无穷，鱼粥、豆浆油条、饺子、小笼汤包、火腿鸡蛋、蜜糖煎饼、奶酪卷、麦片等等，轮番上阵；至于午餐和晚餐，更是用尽心思了。然而，吴伯母对于自己吃过的东西转瞬即忘，有时，刚刚放下餐具，她便已经忘记了餐食的内容。朋友们对阿蝶如此煞费周章地去准备酿蟹壳、佛跳墙、海参镶肉卷等等工多而繁的精致菜肴感到十分不解。

　　她们异口同声地问道：“反正她都记不得自己吃了些什么，你煮一大锅营养丰富的杂烩饭，有菜有肉，让她连吃几天，不就省时省事吗？”

　　阿蝶平心静气地答道：“在我的成长岁月里，母亲每一天都是以最真诚的心、最温暖的双手来为我准备三餐的。从我会吃固体食物的那一天开始，母亲便认真以待。我的阿姨常常告诉我，母亲的细致，让人吃惊。她把江鱼仔摘头去尾，清洗之后，在阳光下晒干，磨成粉，掺入以高汤熬成的鱼粥里，再加入磨碎的各类蔬菜，一勺一勺地喂我，确保我能在兼具美味与营养的餐食里成长。坦白地说，处于襁褓期的我，哪里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但是，母亲并没有因为我不知道便随意糊弄我的味蕾啊！上了小学后，母亲每天都会为我准备便当，便当内容的丰富，使我在学校大受欢迎，因为同学们都想分享那些美味的食物。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便当里装了些什么，但是，我却清楚地记得当时那种自豪与快乐的心情。”

　　在大家的静默里，阿蝶继续说道：“在母亲感官享受只囿于味蕾的当前情况下，我愿意倾尽全力满足她。老实说吧，每天我都是以一种期待昙花绽放的心情去为她准备餐食的。昙花乍开乍灭，但是，每回开放，都极致绚烂啊！”

　　这晚，她为母亲准备的是海鲜炒面线，她把螃蟹蒸熟了，慢慢地把雪白的蟹肉一点一点剔出来；将虾去壳，切丁；鲜鱼剔骨，切成薄片；再把新鲜的带子切成细粒……单单准备功夫，便得花上两三个小时了。她知道，待会儿当母亲品尝这道海鲜炒面线时，饱满的笑意会从皱纹麇集的双眸流泻出来，像溪水般一路荡漾开来，漾到双颊、漾到嘴巴，这时，她整张脸便会变成一朵灿烂的昙花……（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