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凡人歌 | 最后的嘱托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知，有时就像黑暗中擦亮了一根火柴，带来猝不及防的光亮与温暖。91岁的老教授程敏与45岁的社区民警孙礼钢此生只有三面之缘，他们之间的故事，就是这样。

图说：社区民警孙礼钢。警方供图（下同）

“孙警官，我不行了……很难受，快要死了……”今年10月26日一早，在外工作的孙礼钢接到一通手机来电，电话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虚弱声音，让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孙礼钢是长宁公安分局天山路派出所社区民警，打来电话的是他辖区的居民程敏，一位颇有名望的老教授。此前因办理长护险的事，两人曾有过数次交流。此时听到老人电话求救，孙礼钢不敢大意。眼看来不及赶回，他在电话里匆匆劝慰了老人几句，挂断电话马上联系居委干部，嘱咐他们立即上门为程老呼叫120急救车，将老人送院治疗。

令人悲伤的是，因为年事已高，又一直饱受胰腺疾病困扰，程老入院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孙礼钢甚至来不及前往探视。他没有想到， 10月28日中午，他又接到一个电话，来电显示这是一个境外的号码。

“孙警官您好，我是程东，父亲生前给了我你的电话。父亲的身后事，想找您帮忙。”原来，程老的儿子程东在美国定居，因为疫情影响，加上父亲走得突然，他无法马上回国治丧。他告诉孙礼钢，父亲年纪大了，性格比较孤僻，平时很少与人交流，在世的朋友也不多，能如此信任孙警官，他也感到很意外。

程东的一番话，让孙礼钢十分感慨。回想起与程老不多的交往，竟能得老人如此信任，他的心头也沉甸甸的。

孙礼钢与程敏的相识，始于去年2月8日的一通来电。翻看通话记录显示，电话打了很久。当时，程敏是通过孙礼钢公布的手机号码找到他的。“具体咨询什么事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是当时回答的比较耐心，程老比较满意，就记住了我。”

图说：孙礼钢和老人的儿子的聊天记录

今年4月，居委干部来找孙礼钢商量：小区里有个老教授，90多岁了，一个人照顾患有精神疾病的女儿，每天自己拉着小车买菜，上上下下让人很担心。他们想为老人办理“长护险”，多安排个人照顾一下，但多次上门都被老人拒绝。

孙礼钢一听老人的名字，马上和记忆里的老教授对上了号。“我和他有过接触，也上门劝劝吧。”4月27日，一行人登门拜访，程敏一听介绍是社区民警孙礼钢，也很客气，但一提到“长护险”，还是马上摇头，反复表示自己“不需要”。

孙礼钢很快看出症结所在。据他了解，老人是著名教授，退休工资不菲，但父女二人住的房子装修和家具都很破旧，老人这么节约，肯定担心“长护险”的费用，想尽可能把钱积攒下来，留给有精神疾病的女儿。只有打消老人这方面的顾虑，才有可能说服他。

“说句实话，您老多活一天，不光能多照顾女儿一天，也能多一天的收入，给她多存一天的钱。”孙礼钢反复劝说，说得很实在，也说到了老人的心坎里。当听说政府有补助，一个月也不过数百元支出，程老最终点头答应了。此后，孙礼钢又先后两次上门，帮着老人办好“长护险”评估等各项事宜。一次电话，三次相见，给程老留下了深刻印象，也让他在弥留之际，依然记得这位靠谱的社区民警。

这是一份难得的信任。所以当接到程老儿子的求助，孙礼钢几乎没有犹疑，马上应承了下来。他们互加了微信，隔着14000多公里，商量老人的身后事宜：丧事怎么办，费用如何支出，遗产怎么处理……在程东的委托下，孙礼钢还通过视频会议的方式，和程老生前学校退管会、居委会等进行了多方协商，最终确定了老人的治丧方案。此后，他又联系火化，联系墓地，为老人注销户籍……将老人的身后事一件件办妥。

让孙礼钢感慨的是，为老人办理后事的过程中，他也不断被这一家人的父女情和姐弟情感动着。11月25日，受程东委托，孙礼钢上门清点了老人留下的财物。当拉开一个破旧的写字台抽屉时，他震惊了：里面整整齐齐堆叠着一个个厚厚的信封，每个信封里都是1万元现金，细数下来，一共43个信封，也就是43万现金。这是程老一点一滴为女儿积攒下的养老钱。

孙礼钢将这些信封拍照留证，发给远在美国的程东。程东告诉他，父亲留下的钱、金银首饰和房产，他一分不要，全都留给姐姐，房子可以卖掉或者租掉，用于姐姐治疗和养老的费用支出。为此，孙礼钢又和程东、学校、居委等多方面进行了沟通，将各种事逐一落实。

图说：孙礼钢上门劝说老人

老人走了，患有精神疾病的女儿怎么办？考虑到她也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经过各方商讨，大家决定为她选一家养老院，费用从老人留下的遗产和房产租金中支出。

这本是大家都认可的方案，但做出决定的那天晚上，孙礼钢失眠了。他辗转反侧，脑子里想到的，是程东发给他的那份程老在病床上手写的遗嘱——老人反复提及的，是女儿身患精神疾病，家是她最安心的地方，“不适合进养老院”。

孙礼钢最终沉沉睡去时，已经是凌晨。事后他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竟然梦到了程老，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画面，却让他无法释怀。经过反复思量，他向大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程老女儿虽然有精神疾病，但只要按时服药，基本不会发病，完全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生活，考虑到老人的遗愿，希望大家再斟酌一下。

不进养老院，谁来当监护人？大家把目光投向了孙礼钢。经过投票，“住得离程家最近”的孙礼钢，成了程老女儿的法定监护人。他没有推脱，接下了这份重责。因为工作繁忙，不可能时时刻刻陪伴左右，孙礼钢给程家的所有邻居都留了手机号码，拜托大家有任何事情，第一时间电话联系。平日里他只要有空就上门探望，程老女儿对警服比较抵触，每次上门，他都换上便服。

“我也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我无法辜负一位老人在生命最后一刻对我的信任。”孙礼刚说。（程敏、程东为化名）

新民晚报首席记者 潘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