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大选，选了又要选？埃尔多安，能否保平安？

　　土耳其地方选举上周落下帷幕，然而围绕选举结果产生的风波却有愈演愈烈之势。

　　土耳其政坛有这么一句话，“得地方选举者得大选”，“得伊斯坦布尔者得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为土耳其最大城市，也是正发党领导人、总统埃尔多安“起家”的重要票仓。然而，地方选举的初步结果意味着执政党丢失了在伊斯坦布尔等几大城市的控制权。遭遇挫折的土耳其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试图扭转不利局面，要求重新进行伊斯坦布尔市市长选举。

　　这一风波将如何演变？这对土耳其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执政党在几大城市失利

　　在今年3月31日的土耳其地方选举中，由执政党正发党和民族行动党建立的“人民联盟”得票率为51.63%，其中正发党的得票率为44.32%，较2018年议会选举时的42.56%的得票率有所增长，说明正发党的执政根基尚比较牢固。但反对党共和人民党赢得了土耳其前六大城市中的5个，如伊斯坦布尔、安卡拉、伊兹密尔、安塔利亚与阿达纳，这对埃尔多安和正发党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伊斯坦布尔是土耳其中央核心权力的摇篮，埃尔多安在选举之前曾经在国会发表演讲，称如果伊斯坦布尔得了风寒，整个土耳其都会感冒，这不仅经济上适用，政治上也同样适用。

　　考虑到伊斯坦布尔的重要性，不容有任何闪失，正发党派出了党内大将——前总理耶尔德勒姆参与竞选，意在通过其声望来确保伊市市长职位，稳固正发党在伊斯坦布尔同时也在全国的统治根基。反观共和人民党的候选人埃克雷姆·伊玛默奥卢，他在2008年才加入共和人民党，在2014年地方选举中也只获得了伊斯坦布尔贝伊利克杜祖县的县长一职，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辈，却掀翻了鼎鼎大名的耶尔德勒姆。

　　埃尔多安及其正发党弄丢伊斯坦布尔以及安卡拉等大城市，绝不是因为“大意失荆州”，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糟糕的经济状况。2018年8月以来的土美贸易战，里拉的大幅贬值，以及土耳其汇市、股市、债市的连遭重挫且不说，按照土耳其“十五”计划目标，2018年土耳其的GDP总额要达到1.3万亿美元，人均收入16000美元。然天有不测风云，全球经济的不景气，美土之间的贸易摩擦，土欧之间的张力，再加上某些经济政策，2018年土耳其全年GDP总额只有7840.9亿美元，人均9632美元，与之前的规划相差巨大，与民众的期待相去甚远，甚至相较2017年同期还有不小程度的衰退。一个政党要获得人民的支持，首先要给人民带来获得感，如此糟糕的经济状况，选民怎么能给投票呢？

　　除了经济的下滑，埃尔多安及正发党的长期执政也积累了各种不满和风险。2017年的立宪公投埃尔多安以51.2%的支持率惊险过关，期间紧急状态延长7次，与欧盟的荷兰、德国等隔空对骂，可以说，那51.2%的支持率相当程度上是建立在埃尔多安煽动民族情绪之上的。2018年的总统大选，埃尔多安突施冷箭，将时间足足提前了17个月，让反对党措手不及，同时又与民族行动党结成选举联盟，但即使这样，共和人民党候选人穆哈雷姆·因杰还是获得了30．7％的选票，埃尔多安的支持率则是52．5％。现在回过头去看，如果按正常的时间表今年年底大选，结果如何还真难以想象了。

　　此前连续两年的大选都势同走钢丝，说明埃尔多安及正发党的社会基础已不再坚如磐石，而此次的地方选举很有可能预示着未来4年半土耳其各党派的力量对比。因此，土耳其各界对本次选举格外重视，各种民调机构自2019年起不断在安卡拉、伊斯坦布尔、伊兹密尔等大城市进行民意调查。如，就在3月份，有6家民调机构在安卡拉进行了7次民意调查，结果显示正发党只有一次领先于共和人民党；有8家民调机构在伊斯坦布尔进行了9次民调，正发党以4:5落后于共和人民党；有3家机构在伊兹密尔进行了4次民调，结果正发党全部落后于共和人民党。民调结果与最终的选举结果完全一致，说明土耳其的选民开始用脚投票了。

　　政治版图加速“碎片化”

　　埃尔多安及其正发党受到重创。此次选举被视为对埃尔多安的“信任公投”，但正发党这次却将伊斯坦布尔、安卡拉、伊兹密尔三大城市全部丢掉，这是近25年来未有的事情，埃尔多安连续十几年不可战胜的神话就此打破。同时，由于正发党失去了对伊斯坦布尔等几大城市的控制，其财政收入来源将会受到极大影响，埃尔多安经济政策本来就是依靠投资拉动经济，地方税收无法保障，“投资”恐怕难以维持。可以预料，土耳其未来几年的经济将会面临更大的困境。

　　土耳其的政治版图正在加速“碎片化”。根据部分媒体公布的最终选举结果，共和人民党候选人伊玛默奥卢在伊斯坦布尔的最终得票为48.79%，正发党的耶尔德勒姆的最终得票为48.51%。伊玛默奥卢之所以能够胜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得益于好党及人民民主党的助选。这两个政党都各自放弃了本党在伊斯坦布尔的竞选，而是呼吁将选民选票投给共和人民党。根据《晨报》给出的数据，如果单从正发党和共和人民党的角度来看，获胜的确实是正发党，但从正发党的“人民联盟”和共和人民党的“民族联盟”的角度看，人民联盟的得票率为49.14%，而民族联盟的得票率却高达50.31%。因此，共和人民党候选人在伊斯坦布尔的胜出，并不意味着共和人民党突然强大无比，战胜了正发党，而是因为好党和人民民主党站在了共和人民党一边。而共和人民党、好党、幸福党虽然结成联盟，但他们的意识形态却是各异的，只是因为“反对埃尔多安”这一共同的目标而走到了一起。

　　值得关注的还有，土耳其社会的“族群民族主义”倾向会逐渐强化。如果埃尔多安的某些执政理念可以被概括为“宗教民族主义”的话，那么此次地方选举中民族行动党和人民民主党的强势表现将扭转埃尔多安“宗教民族主义”的态势，使土耳其社会向“族群民族主义”转变。民族行动党所奉行的是激进的土耳其民族主义，人民民主党所奉行的是库尔德民族主义。这两大政党在近些年的选举中都是获利者，民族行动党通过与正发党结盟扩大了在政府重要职能部门的影响力，人民民主党则不断用选票证明正发党库尔德政策的困境。鉴于这两党的意识形态完全是互相冲突的，毫无妥协的空间，两党各自实力的加强无疑将会导致土耳其整个族群民族主义情绪的强化，甚至增加相互冲突的烈性。

　　重新计票背后有深意

　　土耳其媒体2日报道，正发党决定上诉，要求重新清点和计算伊斯坦布尔全部39个选区和安卡拉所有选区的选票。土耳其最高选举委员会同意在伊斯坦布尔的8个选区重新计票，包括正发党的传统“票仓”。这会对选举结果带来什么变数吗？

　　看待这个问题，有一些细节很值得回味。

　　当地时间3月31日晚10时许，耶尔德勒姆与伊玛默奥卢之间的选票差距迅速缩小，然而距离所有计票还剩1.22%的时候，土耳其各媒体停止了对票数的更新，但正发党和共和人民党当晚均通过各自的媒介宣布在伊斯坦布尔选举中获胜。原先在网络上流传的一些计票细节和图片旋即被删除。

　　4月1日，以《晨报》为代表的正发党媒体和以《共和报》为代表的共和人民党媒体均在头条刊登伊斯坦布尔获胜的消息。《晨报》给出了耶尔德勒姆49.14%的支持率，领先共和人民党获得伊斯坦布尔执政地位，《共和报》则以伊玛默奥卢为头条宣告在伊斯坦布尔的选举胜利，并且在显眼位置刊登“25年后重返伊斯坦布尔”的文章。

　　4月2日，存放在伊斯坦布尔大都市市政府的选举文件丢失，共和人民党指责正发党操控选举，正发党随即以废票为由进行反击，并指责共和人民党干扰选举。警察随即封锁了通往市政府的所有道路和车辆，此后，双方在各自媒体相互攻讦。正发党向最高选举委员会提出听证，要求重新清点和计算伊斯坦布尔全部39个选区和安卡拉所有选区的选票，土耳其最高选举委员会同意在伊斯坦布尔的8个选区重新计票，包括正发党的传统“票仓”，但共和人民党同样发出听证请求时却遭到拒绝。其后，双方商定于4月5日公布伊斯坦布尔的归属，但最终仍然未能如愿。根据最新消息，正发党声称60%的选票存在问题，应该进行审查。

　　4月9日下午1点半左右，正发党选举委员会主席亚武兹宣布要在伊斯坦布尔重新进行选举，因为他们发现在伊斯坦布尔的一些区计票有问题，对此共和人民党尚未作出回应。

　　正发党现在已不是要求在伊斯坦布尔重新计票，而是要重新选举。其他因素且不说，这正好说明了正发党无法承受丢掉伊斯坦布尔的代价。如果真如土耳其政坛那句俗语所言，丢掉伊斯坦布尔意味着丢掉未来的大选，埃尔多安及正发党的未来确实不容乐观，因为如果正发党未来大选失败的话，其后果将远不止政治上的失败，而很可能还会导致一系列的灾难。

　　美欧呼吁接受选举结果

　　在土耳其执政党对地方选举结果提出质疑之后，美国和欧洲呼吁其接受选举结果。对此，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则指责美欧“干涉”土耳其事务，要求美欧“摆正自己位置”。本次地方选举的结果，会影响土耳其与欧美的关系吗？

　　土耳其与欧美之间的关系是基于如下两个原则的：第一，土耳其是西方的一员，这就意味着土耳其应该奉行自由、民主政治，但目前的情况是，埃尔多安治下的土耳其在西方社会看来既不自由也不民主；第二，作为西方阵营的一员，土耳其在外交政策方面应该与西方阵营一致，但是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上与美国的政策南辕北辙，土耳其甚至还购买俄罗斯的S-400导弹防御系统。土耳其对上述欧美西方社会两原则的背离，其实就是埃尔多安对“新土耳其梦”的追求。

　　所谓“新土耳其梦”，就是在国家政治模式上突破凯末尔主义在政教关系上的专断，强调伊斯兰传统和民主政治的结合，寻求宗教与世俗主义之间的平衡；在经济上奉行新自由主义政策，通过私有化、吸引外资、规范金融业等措施稳定宏观经济，实现经济快速增长；在对外政策上调适传统亲欧美的外交路线，积极介入中东事务，并以伊斯兰世界的领导者自居。

　　认识到埃尔多安及其正发党上述的内政外交政策，就不难理解土耳其与欧美之间的张力。

　　欧美“劝说”埃尔多安接受选举结果，自然是期待他早日结束政治生命。

　　2019年3月13日，欧洲议会议员以370票支持、109票反对、143票弃权的结果，达成了冻结土耳其加入欧盟进程的共同立场，土欧之间的关系已经明晰了。。

　　美国在此次选举后将会对土耳其继续施压。这种压力既有政治上的，如美国对于土耳其执意购买俄罗斯S-400导弹表示愤怒并拒绝交付F35战斗机，土美在叙利亚设立安全区问题上仍有矛盾，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引发土耳其的反对等。同时也有经济上的施压，美国威胁土耳其如不按照美国的要求行事将会给予土耳其经济进一步制裁，正发党在此次选举中的失利将会给美国更大的动因以经济手段制衡土耳其。

　　深海区工作室 吴宇桢

　　特约撰稿人 郭长刚（上海大学土耳其研究中心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