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土就叙利亚北部达成停火协议？这一现代版“慕尼黑阴谋”，不过是美国的一厢情愿

　　深海区工作室 深海龟

　　10月17日，当匆匆跨越上万公里飞赴土耳其的美国副总统彭斯终于见到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后，场面一度是相当尴尬。

　　埃尔多安不苟言笑，甚至不愿主动向远道而来的客人哪怕寒暄一句，彭斯见状也只是近乎机械地与他握手。在两人坐下后，有细心的媒体人发现土耳其人甚至没有在彭斯身后摆放大幅的美国国旗。甚至有美国官员表示，两人第一场会谈起初只计划10分钟——这比象征性的寒暄几乎强不到哪儿去。

　　不过，受总统特朗普之托而来的彭斯显然无暇顾及这些面子上的东西。在彭斯的一再要求下，这场10分钟的象征性会谈变为颇具内涵、私密性极强的80分钟协商。陪同参加者，只有英语流利的土耳其国家安全顾问，以及曾任美国驻土耳其大使的叙利亚问题特使吉姆·杰弗瑞。

　　在美土双方代表团经过至少5个小时的谈判后，彭斯和站在他身旁的国务卿蓬佩奥兴奋地向外界传达了一条消息——双方就叙利亚北部的军事冲突达成停火协议。这一内容出乎各方意料，因为就在他出发前，多数受访的美国外交官还对协议的达成十分悲观。

　　不过没等彭斯高兴太久，土耳其外长恰武什奥卢很快出来啪啪“打脸”：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停火协议，只是暂时性停火（ceasefire），以便叙利亚库尔德武装炸毁防御工事、交出重武器，撤出土方划设的“安全区”。

　　一位熟悉土耳其在叙行动的美国高级官员坦承，美国此举的本质是默许土耳其在叙的军事行动，让他们兼并一部分叙利亚土地，把库尔德人赶走。

　　土耳其答应停火实属无奈

　　就在彭斯与埃尔多安密谈的当天，英媒援引与土耳其官方关系紧密的消息人士的话爆料称，埃尔多安在读完特朗普此前寄来的劝告他“不要做白痴”的信函后，气愤地把它丢进了垃圾桶。这封旨在劝告埃尔多安不要入侵叙利亚的信已得到白宫的证实，在土耳其军队9日入侵叙利亚的“和平之泉”行动开展前数小时寄到。

　　显然，特朗普很可能以为充满白话式的、略带点幽默色彩的语言风格有利于达成交易。但土耳其之后的行动，表明他的这份幽默感并未被对方笑纳。相反，一名消息人士对土耳其《每日新闻》透露，进军叙利亚是对这封信“最直接的回应"。

　　特朗普给埃尔多安的信勾兑风格之坦白，也算开了国家元首之间信函往来的先河。

　　特朗普的迷之自信固然值得研究，但更有趣的是，既然埃尔多安曾对特朗普劝他克制的提议如此的愤恨与不屑，为何短短几天后又答应了呢？

　　叙利亚北部的战场形势，是对这个问题最直接有力的回答。

　　从地图可以看到，土耳其军队及其仆从军的进展还是比较迅速的，短短几天已经深入到叙利亚内地，并阻断了横亘叙北部、连通东西的M4号战略公路。但是，土军的阶段性突破也就到此为止了。

　　图片来自俄罗斯卫星通讯社

　　首先，叙利亚库尔德武装“叙利亚民主军”抵抗的顽强程度，远超土耳其的想象。由图可见，土耳其占据的几乎都是叙北部的空旷地带，而真正的战略支点一个都没有。虽然土军方此前称已占据拉斯艾因、泰勒·阿卜耶德等城镇，但实际上，除了位于边境的泰尔·阿卜耶德在开战之初被叙民主军战略性放弃外，土军在其进攻方向上没能控制住任何一个主要城镇，叙民主军依托巷战进行的抵抗始终在继续。

　　更重要的是，叙北部战场发生了重要节点性的转折，使实力对比出现了重大变化。13日，库尔德武装控制的自治政府与叙政府军达成转折性的合作协议。根据协议，叙政府军大举北进，目前已进抵至包括土叙边境重镇科巴尼、叙北部重镇拉卡在内的诸多城镇。跟随政府军之后，驻叙俄军也开进曼比季等土耳其觊觎已久的战略要地。

　　我们知道，军事行动历来讲究师出有名，名不正则言不顺。面对地方武装性质的库尔德武装，土耳其或许还有相当的底气肆意妄为。但在叙利亚的土地上，对手又换成叙利亚的政府军，这时决定主动权的已不是实力对比，而是名分大义。

　　其实，就在美军撤出曼比季后，土耳其14日还指使其扶植的“叙利亚自由军”向曼比季发起攻击，但在叙政府军、尤其是俄军进驻后，进攻随即停止。就像驻叙俄军士兵萨法尔·萨法洛夫15日所讲的：“我们一巡逻，俄罗斯国旗一升起来，战斗就停止了——土耳其人和库尔德人都不想误伤我们。”

　　随着俄叙联军北进，叙民主军也强化了对抗土耳其的底气，甚至在调整部署后于局部发起反击。就在昨天，叙民主军在萨里卡尼顶住了土军及叙自由军的三轮攻势，并自开战以来第一次击毁土军装备的德制“豹”2主战坦克。而击毁这款土军精锐装备的武器，正是俄制反坦克导弹。

　　土耳其先进的德制主战坦克被导弹摧毁。

　　在这种局面下，外强中干的埃尔多安除了暂时妥协，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所以，埃尔多安只能一面大骂库尔德人和大马士革的协议“肮脏”，另一面则表示，让叙政府军占领曼比季不是最坏的事情，可以接受。

　　同理，埃尔多安16日最初表示不会与到访的美国副总统彭斯会面，但随后总统府新闻办公室又出面改口。说到底，埃尔多安不是不想谈，只是无论是出于面子，还是基于谈判技巧，自己都必须端着。

　　特朗普急于脱困被迫调停

　　土耳其有意愿停火，特朗普同样有意愿调停。但这不是为了让库尔德人少受点苦，而是为了减轻所受的指责。因为，特朗普真的有点顶不住了。

　　17日，美国国会众议院以354:60的压倒性多数通过了一项谴责特朗普下令美军撤出叙利亚的决议。虽然这份决议没有法律约束性，但354票赞成的数据表明众多共和党人都“变节”到了民主党人一边。这份决议要求特朗普提交如何永久战胜"伊斯兰国"极端组织的计划，并要求土耳其终止在叙的军事行动。

　　对此，特朗普辩称自己并没有给土耳其的入侵行动“开绿灯”，但诸多议员显然不买账。决议通过后，特朗普在白宫会见两党代表时沦为相互的讽刺谩骂与恶语相激——白宫与国会上演了美国现代史上罕见的口水仗。

　　在会上，特朗普痛骂民主党领袖佩洛西是“三流政客”，气得民主党大佬直接退出会晤。佩洛西后来回击称，超过一半的共和党人投票反对特朗普的所作所为，使得总统“受到了刺激而情绪崩溃”。对此，特朗普事后发推特回击称，是佩洛西在白宫精神崩溃，“她是个重病患者！

　　佩洛西与特朗普的关系还能更坏点吗……

　　其实，从特朗普9日寄给埃尔多安的这封“劝退信”就能看出，特朗普虽然屡屡为自己贸然从叙利亚撤军的决定辩护，但对于此举可能引发的指责，他其实是心知肚明的。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份指责会来得这么激烈。

　　因此，当特朗普发现无论是把土耳其输美钢铁关税提高50%，还是中止与土耳其价值1000亿美元的贸易谈判都不能减少外在的批评后，他把彭斯、蓬佩奥、白宫国家安全顾问奥布里安和美国叙利亚问题特使杰弗瑞等一众白宫高官一起派到土耳其，可见他有多渴望和土耳其达成妥协。

　　也正因为如此，特朗普的叙利亚政策才显得这么摇摆不定，前后矛盾。起初，是他通过撤军背叛库尔德盟友，讨好土耳其人；现在，又是他极力劝说土耳其停火。因为库尔德人哪怕只是暂时的喘口气，都能让特朗普缓一缓。

　　这正是中东政治的混乱和有趣之处，是不是一条战壕里的人，往往随着野心、欲望和实力对比的变化在一瞬间就能反转，活脱脱现实版的“权力的游戏”。

　　新版“慕尼黑阴谋”难以实现真正停火

　　那么，彭斯是怎么说服埃尔多安的呢？让我们看看这份《美土就叙利亚北部的联合声明》的文件。

　　核心内容：土耳其在叙利亚展开的“和平之泉”军事行动将暂停5天，叙利亚库尔德武装将在5天内撤离“安全区”。在此期间，美方将不会对土耳其施加新的制裁。而一旦实现永久停火，美国同意撤回现有制裁。

　　土耳其外长恰武什奥卢表示，安卡拉在会谈后获得了想要的结果，美国已接受土耳其建立“安全区”的想法，并一致同意叙利亚的库尔德武装应交出重型武器，并摧毁自己的防御工事。彭斯则表示，美国将帮助推进停火进程，并重申美军不会返回该地区。

　　这种行为，从本质上讲，叫美国拿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土地做交换，让入侵者把这块土地上的原住民赶走，相约如果入侵者不搞进一步军事扩张，那么双方继续一起愉快地做生意。笔者记得，上一次有一国领导人不远万里跑到别国拿着别人的土地“购买和平”的时候，是在1938年的德国慕尼黑。

　　1938年的慕尼黑，时任英国首相张伯伦飞赴德国把盟国捷克斯洛伐克出卖给希特勒

　　那么，这份协议，能否给战火绵延的叙利亚和库尔德人带来和平吗？可能性显然是很低的。

　　首先，协议规定在“安全区”暂时停火，但既没有未明确“安全区”的范围，也没有规定“安全区”以外的交战行为。

　　根据土耳其对“和平之泉”行动的解释，其要建立的“安全区”宽30-35公里，长度则从幼发拉底河一直延伸到叙利亚与伊拉克的边境。而根据库尔德武装叙民主军司令马兹卢姆∙阿卜迪将军的说法，他们虽然欢迎停火，但协议仅适用于泰勒艾卜耶德与拉斯艾因间的区域，“停火不包括叙北部的其他地区，关于这些地区的问题将单独讨论。”

　　可见，直接交战的双方对于暂时性停火协议的覆盖范围存在巨大的偏差。叙民主军将领认为协议适用的地段仅占库尔德控制区边境线三分之一的长度，实际上也就是土耳其目前实际控制的范围，远少于土耳其人想要建立的“安全区”。

　　更复杂的是，土耳其人规划的“安全区”，包括科巴尼等边境重镇，但科巴尼等地已经被叙利亚政府军占领。对于这份协议，叙利亚政府尚未表态，但总统阿萨德17日刚刚表示，土耳其在叙利亚北部的军事行动是公然侵略，叙政府将使用一切合法手段进行抵抗——这是阿萨德在土耳其发动入侵后首次发表评论。

　　在新闻发布会上，彭斯尤其强调了科巴尼不会再有军事行动，但问题是这种表态对于并未参与协议的其它己方有约束力吗？

　　图中斜线处为土耳其想要建立的“安全区”范围，但大部分还在叙库尔德武装和俄叙联军控制之下。图片来自彭博社

　　其次，协议仅规定了5天的临时停火，距离一份最终的停火协议还十分遥远。多位参与谈判的美国官员对美媒表示，土耳其并未做出任何实质意义上的承诺。而从目前各方的反应来看，赞成协议的土耳其与叙民主军更像是借机调整部署，准备再战；俄罗斯和叙利亚政府则还处于观望状态，对协议仍持怀疑态度。

　　在土耳其占领区内，残余的库尔德武装虽然抵抗激烈，但若陷入被割裂包围的态势，抵抗势必难以持久，因此有必要撤出避免无谓的牺牲，以便重新部署。对于土耳其而言，在攻击接连遇挫后，及时巩固已有的占领区，则是进行下一步行动的前提。

　　对于叙利亚政府军而言，他们目前的重中之重是借库尔德武装对自己做出重大妥协的机遇，尽可能向北挺进，尽可能压缩库尔德人的实际控制范围，为战后和平进程做铺垫。

　　其实，从地区上不难看出，叙政府军目前的主要进军方向是土耳其军队的侧翼和M4公路以南的二线地区，并未推进至土耳其主攻方向的最前沿，其借土耳其攻势削弱库尔德人、壮大自身的考虑也是明显的，自然不会希望土耳其与库尔德人就此完全停火。

　　而叙政府的最终态度很可能仍取决于俄罗斯的看法。对此，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今天表示，莫斯科希望从安卡拉方面获得有关协议的具体内容，表明其并未认可这份协议。4天后，俄总统普京将于22日同埃尔多安在黑海城市索契举行会谈，商议叙利亚局势。

　　叙利亚北部哈塞克省的民众14日手持叙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的画像，庆祝叙政府军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