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论坛|上半年日本周边外交为何异常活跃

本文作者肖河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今年上半年，日本外交异常活跃，中日关系也有所缓和，如何看待这个现象？本期论坛特请专家做详细解读。

频频搞大动作 有延续更有调整

问：今年上半年，日本外交显得异常活跃，其主导思想和战略意图是什么？

答：恢复日本在国际社会中的正常国家地位、将自身的经济实力转化为国际政治中的影响力始终是日本外交的两大目标，强化日美同盟则是实现“一石二鸟”的最重要手段。而要想强化日美同盟，就需要在东亚地区、太平洋西岸维持一种以中国为焦点的“适度的紧张”，以既提高日美同盟的价值，又提高日本在该同盟中的地位。从奥巴马执政后期的2015年至特朗普执政之初2017年，安倍政府在这一“传统路线”上取得了不少“重大胜利”：一方面，安倍在美国国会发表演说标志着日方彻底获得了美国在历史问题上的谅解，同时日韩双方又签署了慰安妇协定、规定了这一问题“不可逆转的最终解决”；另一方面，日本不仅成功修改了防卫大纲、提高了自身在美军东亚作战体系中的合作地位，安倍还刻意营造出了与特朗普之间的“亲密私人关系”。然而，在2018年，安倍政府的“老办法”却碰到了“新问题”——变化无常的特朗普政府的安全和经济政策在其执政的第二年才开始完全显现，这迫使安倍晋三不得不用更积极、更有新意的外交来维护和拓展已经取得的政治成果。

2018年上半年的日本外交大动作频频。从延续的一面看，安倍至少在表面上依然在苦苦“追求”普京，希望在北方四岛问题上取得突破，最终走向收回领土和缔结日俄合约。如果能够取得突破，这意味着日本在成为正常国家的道路上又迈出了一大步。同时，在自2015年后就一度中断、好不容易才得以重开的中日韩首脑会上，日本也在积极维持有利于日本的现状。与韩国，安倍坚持慰安妇协议不得修改，慰安妇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但是愿意在这一前提下通过其他措施增进日韩关系。与中国，日方积极倡导构建在东海地区的海空联络机制，以缓解中国对日本在钓鱼岛的所谓“实际控制权”的挑战。从调整的一面看，安倍政府认识到日本和日美同盟在安全议题上的价值不能冲抵其在特朗普眼中的“对美经贸欠债”。对于特朗普的经贸诉求，安倍大体秉持“不批评、不热心”的态度，转而寻求另辟蹊径，化解可能到来的经济冲击。这些措施包括继续探讨构建中日韩三国自贸区和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也包括推动欧盟及其成员签署和批准日欧自由贸易协定。在这一过程中，日本不仅应对特朗普的经贸压力，也期待藉此增强自身在国际社会中的声望。

与俄磋商对话 低姿态未获让步

问：日俄防长外长2+2磋商日前在莫斯科举行，双方会谈有何成果？日俄关系能否改善甚至突破？ 

答：此次“2+2”磋商是设立该机制以来的第三轮对话，同时也是5月份安倍访俄时与普京亲自敲定的日程。这一磋商是安倍政府围绕北方四岛问题向俄罗斯展开的一系列“魅力攻势”的延续，其中安倍本人也不惜多次遭受批评、甘愿逆势“讨好”普京以换取俄方让步。安倍对俄外交的核心诉求就是在北方四岛的主题问题上取得进展。具体而言，就是在日俄双方已经就北方四岛共同开发达成了协议的基础上，实现在法律框架上的突破——即允许日本参与共同开发的相关实体在开发过程中不受俄罗斯法律的约束，换而言之就是日方不仅要取得在北方四岛的经济立足点，还希望得到在主权管辖上的突破。这一目标一旦实现，就意味着日本在北方四岛问题上取得原则性收获，标志着日方的重大外交胜利。因此，无论希望如何渺茫，在外交中如何面对普京的“冷脸”，安倍晋三本人都在不懈推动对俄外交。

图说：当地时间7月31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与日本外长河野太郎举行第三轮外长防长“2+2”磋商 图GJ

就成果而言，此次“2+2”磋商和安倍5月份的对俄访问一样，均未取得多少成果。在磋商中，俄罗斯继续就日本拟添购两套陆基宙斯盾系统表示抗议，而日方也反过来要求俄罗斯在北方四岛及其周边地区的军备、军事活动保持“冷静”，彼此间的分歧并未得到有效弥合。另一方面，成果也着实寥寥。双方仅敲定了双方共同组建的赴北方四岛的实地调查团的具体行程日期（2018年8月16日），明确了安倍和普京将于9月再次于海参崴的远东经济论坛上会面，并且同意每年召开一次副部长级的磋商作为“2+2”的准备会。除了双边关系议题以外，日俄双方也就朝鲜核问题进行了政策交流。不过在这一问题上双方也存有分歧，俄罗斯主张当前应当放松对朝鲜的制裁，但是日本对此表示反对。总体来看，这一次“2+2”磋商又是一次安倍式的“不温不火”的对俄外交，其成果主要体现在双方还会继续谈下去，难言有何突破。

事实上，虽然安倍政府仍然不愿意放弃对俄外交这一亮点，但是其承担的国内外压力也在不断增加。国际上，G7各国和欧盟的主流都在批评日本对俄绥靖，在乌克兰和东海、南海问题上推行双重标准；国内，也有声音认为安倍是一厢情愿，迟早要重蹈二战中寄希望于苏联“中立调停”的覆辙。在这些压力下，安倍在4月份的多伦多G7峰会中不得不与其他六国共同签字支持英国在“特工毒杀案”上的立场，同时单独签署声明支持美、英、法三国对叙利亚的空袭。日本的这些摇摆举动给了俄罗斯在北方四岛问题上更加强硬的口实，但是对俄罗斯却没有多少实际影响，这也让日本的对俄谈判变得更加艰难。以此而言，安倍虽然不放弃把对俄外交作为“国家正常化”的进一步方向，但是前景却并不乐观。

作为重要议题 改善与韩国关系

问：当地时间8月2日下午，日本外相河野太郎在新加坡与韩国外长康京和举行会谈，邀请韩国总统文在寅访日，这是否表明日韩关系有所缓和？

答：在文在寅当选后，韩国政权的再一次“左倾”引发了日本政府的广泛忧虑。文在寅政府不仅在如何应对朝鲜核问题上存在分歧，而且对安倍与朴槿惠政府达成的慰安妇协定更是持批判态度。在公开场合，文在寅甚至表示，日本政府应该采取包括真诚道歉在内的进一步措施，以此在慰安妇问题上争取受害者和韩国公众的谅解和接受。文在寅的这一立场自然引发了日本的强烈反对和忧虑。在朝鲜核问题上，原本安倍对于特朗普对朝的“极限施压”政策起了一定影响，但是在文在寅通过平昌冬奥会实现了与朝鲜的外交突破后，韩国对美国对朝政策的影响就迅速扩大。与日本主张的在朝鲜做出实质性让步之前不予接触、持续保持施压不同，文在寅政府认为应该在持续施压的同时进行接触。显然，韩国取得了明显的上风，而特朗普也通过在新加坡的“特金会”及其前后的一系列互动获得了广泛的高度关注。因此，文在寅政府的外交能力也让日本倍感压力。但是正因如此，日本政府也更加需要增强与韩国的关系。在2018年日本外交蓝皮书中，日方明确将改善日韩关系作为一大重要议题。

与对美、对俄外交类似，安倍也在着力营造与文在寅本人的私人关系。在中日韩首脑会上，安倍还借日韩领导人会面之机，为文在寅准备了一个“惊喜蛋糕”，纪念他上台执政一周年。但是总体而言，安倍的右翼立场和政策在韩国并不受欢迎。部分调查结果显示，从2017年3月到2018年6月，韩国民众对安倍政府的好感度始终徘徊在32%—35%之间。与此同时，尽管韩国民众不喜欢安倍，但是对于日本的看法则有所差别。有61%的韩国民众希望增强与日本的安全合作，而持这一态度的日本民众则只有36%。个中原因就在于相对体量更小的韩国更需要在中国和日本之间寻求平衡。也正是因此，为了维护自身的战略地位，即使是左翼的文在寅政府也需要在中日之间进行“等距离外交”。在某种程度上，由于和中国在“萨德”问题上达成了妥协，为了避免给予外界过于倾向中国的印象，文在寅政府不得不在慰安妇问题上向日本做出让步。文在寅上台后，日韩关系并未走向热络，但是当前国际社会中的结构性因素正迫使韩国与日本维持相对平稳的关系，而这也给予了安倍巩固以往战果的良机。

图说：当地时间5月9日上午，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东京迎宾馆同日本首相安倍晋三、韩国总统文在寅共同出席第七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新华社图

中日关系回暖 充满不确定因素

问：中日韩首脑会后，中日关系是否有了转圜？发展前景如何？ 

答：由于特朗普政府的战略重心从在政治、经济和安全上遏制中国转移到经济民族主义议题上，安倍近年来依托美对华疑虑增强日美同盟、作为美国的“代理人”经营亚太的策略遭遇了明显困难。继续延续这一策略不仅不能够换来美国在经贸问题上对日“宽容”，甚至还可能遭到中国和美国的“两面夹击”。此外，中美贸易战的爆发也让日本看到了在中日双边关系中争取到更多空间的可能。在上述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日本不仅在“一带一路”等问题上明显改变了说辞，而且推动中日韩首脑会在中断近三年之后重新召开，中日政治关系趋暖。

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对华政策的改变在很大程度上只是策略性的，只是为了适应特朗普执政期间的美国战略风格，以避免既恶化了对华关系、又未能从美国获得好处的最糟糕结局，而非真正改变了对华战略判断。

事实上，日本在改善对华关系的同时，并未丝毫放松与中国的经济和投资竞争，甚至进一步将注意力从东南亚延伸到东欧。2018年初，安倍访问了欧洲六国，其中波罗的海三国、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均为欧盟成员，访问它们、尤其是欧盟理事会轮值主席国保加利亚主要是为了推动日欧自贸协定。安倍还特意访问了之前并未有多少联系、也并非欧盟成员的塞尔维亚，并就对塞投资和朝鲜核问题发表了共同声明。此举被视为有意要在塞尔维亚这一“一带一路”上的重点国家与中国竞争影响力。因此，中日关系的趋暖本身也具有脆弱性，前方充满不确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