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隔壁的杨氏药厂

　　尽管近在咫尺，尽管做了几十年邻居，“杨氏药厂”仍是个神秘的所在。如今终于等到了个有历史建筑保护意识的好主人，把它变成了一栋很有“腔调”的建筑。

　　我自小住的弄堂隔壁，新开了一家咖啡馆，叫“1898上海cafe”，核实下来，是北京大学在沪同学会众筹开办的，猜想1898应该是北京大学成立的年份，果然，北大初名京师大学堂，该年成立，是中国近代第一所国立大学。至于这所北大毕业生众筹的咖啡馆为什么选址在愚园路，选址在愚园路安西路的这个拐角上，可能纯系偶然。在我们的记忆中这里曾经是一家药厂，我们懵懵懂懂人云亦云地叫它“杨氏药厂”，至于里厢头究竟干些什么，不得而知。但药厂这堵高高的墙，成为我们弄堂的“东面”。尽管隔着墙，偶尔还是和“杨氏”打了几回交道。幼时药厂面朝我们弄堂的墙一层两层都有窗，但一层的窗是钉死的，据说里面是女浴室，有几次小伙伴们互相抱起来，扒着看，因为隔着关上的玻璃窗，又钉着木条，外头亮，里厢头暗，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二楼的窗开得不高不低，不三不四，好像是楼梯墙，据说通浴室，可惜看不到。希望听到女声，却多半是男人的吆喝声。这么多年住下来，几乎没有真正到过药厂里厢头，有一阵，窗口放出阿摩尼亚味道的气体，难闻得很，墙面也有些腐蚀了，弄堂里的人议论纷纷，还有几回，是药厂烟囱飘出的煤灰落雨一样落了弄堂一地，引起公愤，大家商议，一路到居委会和派出所告状，一路便冲到药厂门口要求见负责人，并跃跃欲试要冲上楼去看个究竟，但“洋房里的人”缺少“打相打”的本事，最后还是被厂里的人拦在楼梯口了。所以，尽管近在咫尺，尽管做了几十年邻居，“杨氏药厂”对我来说仍是个神秘或者还有些讨厌的所在。“药厂”改革开放后就搬离了，大楼或是闲置，或是东租西赁，一直找不到个正途，终于等到了个有历史建筑保护意识的好主人，把它变成了拐角口一栋很有“腔调”的建筑，这才有了北大同学会众筹咖啡馆的进驻。动工修缮时，墙角处有一块上面依稀可见年代和英文字母，但字迹湮漶的方形大石头，我们让他们保留下来，施工方居然听从了，此石据考，可能是块界石，至今仍在我们弄堂的铁门口旁放着。弄堂的杨氏药厂“东面”杂窗也全部封掉，再也不用担心有什么气体溢出或杂物抛出。

　　说来说去，说的是“杨氏药厂”，据说，它真正的主人住在愚园路858弄7号，江苏路口往东，现长宁区教育学院旁边的花园大洋房里，这是一幢三层欧式砖木混合结构建筑，建于1923年。原来的主入口在东侧山墙，由838弄进入，南面为花园。该建筑很早就使用煤气、自来水、电灯和电话，设施齐备。1949年前，这里是上海著名的抗生素制药企业，杨氏化学治疗研究所。业主为杨树勋，早年留学美国，获医药化学博士学位。度娘已“度”不出这位“杨博士”的资料。据零星记载，只知道回国后，1929年，上海中央研究院有机化学室成立，杨博士曾参与生物化学方面的研究，并曾于1930年在国民政府实业部南京中央工业试验所服务。1937年，日军发动“八一三”事变侵占上海，中央工业试验所迁往重庆北碚，杨博士没有随试验所内迁，而是在同年8月15日在愚园路自己的寓所开设了杨氏化学治疗研究所，在开展化学治疗研究的同时，还为病人看病，寓所中设置了一些病床，其间研制成功新惜花散。1944年7月7日还研制成功治疗糖尿病的新药胰岛萌，并开始研制其他生物药品。

　　上海解放后，杨氏化学治疗研究所于1950年12月改名为杨氏药厂，生产抗生素药品。愚园路858弄7号变成了上海医学工业研究院愚园路生物试验所。现如今，这里变成了一所为植物墙遮蔽起来的高端月子会所，名为“悦子阁”。我很希望有一天能了解到杨树勋其人的秘密。抗战爆发，他却不走，反倒在自己的寓所里开设化学治疗研究所，在日本人和汉奸眼皮底下搞名堂，且搞出了不少名堂，不说怪，也有些奇。至于他的那些研究成果，开个玩笑，有没有可能像屠呦呦那样，半个世纪后得个诺贝尔奖，生物医药专业评估究竟如何，都没有文献记载。

　　前几天，终于走进“杨氏药厂”原址上开出的“1898上海cafe”，并特意上了二楼，用了披萨，喝了咖啡，过了一把“杨氏药厂”座上客的瘾，这一切，同我的童年心结有深刻关系，同北大同学会则完全无关。

　　杨树勋是个留洋的化学博士，可惜他并没有在北大任过教，不然咖啡馆就开得名副其实了。

　　我想说的是：愚园路的时尚化改造最好能找到它的根，其间的城市更新最好是有记忆的更新，至少对我而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