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钧剑：难忘那年哨所演出

　　爬过雪山、穿过大漠……难忘的演出有很多，但三十多年前在南方边境一个哨所的慰问演出却让郁钧剑时常想起。

　　（上世纪80年代边境自卫反击战，郁钧剑在前沿阵地为出征战士演唱送行）

　　今年是建军九十周年，作为一名军队的文艺老兵，我曾经奔赴在炮火硝烟的自卫反击战前线、九江抗洪的决堤、汶川地震的灾区……我上过海拔五千多公尺的雪域、下过惊涛万顷的南海，走进了渺无人迹的深山、穿越了一望无垠的大漠……目的只有一个，因为那里有我的士兵兄弟，去为他们歌唱是我的责任。

　　难忘的演出有很多，但最早留在我记忆深处的一次，是在三十多年前的自卫反击战中，我在南方边境慰问过一个白云深处的哨所。

　　那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发了，爬上高山，翻过了好几道坡，来到了哨所。说不清是山高还是云低，站在哨所的“门”檐下，随手可抓住那些在钢盔边、枪尖上撒欢的云。

　　哨所在山头的背后，是一座水泥石块筑起的简陋工事。迎接我的圆脸战士自豪地说，这是他们用汗水搅拌着水泥盖起的“家”。这话我相信，因为我几乎是赤手空拳地上山来，就已经被累得七喘八哈的，而战士们却要用肩头扛来一袋袋水泥，一块块岩石。

　　简陋且简约的“哨所”很小，有两张床紧贴着石壁摆放着。说是床，其实人真躺在上面了，恐怕连翻身都难。站在连转身也难的两床之间，我惊讶地发现床上的床单白极了，显然是刚刚换上去的。仔细看看，哦！那床是在空子弹箱上搭上木板做成的。同样是用空子弹箱做成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只罐头盒子，里面插着一束红彤彤的野果，果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圆脸的小战士注意到我对这野果有点感兴趣便说，这是班长早上从山坡上摘回来的。我这才看见，还有一位五官清秀的老兵一直一声不吭地跟在我的后面。我回过头来握着他的手并由衷地称赞道：“你们的内务搞得真是有模有样啊。”班长不好意思了，喃喃地说：“那是为了迎接你们来。”这话我也相信，因为我想象得出，在这连草木都是雄性的地方，平时他们会很随便。

　　我走到他们的床前，雪白的床单下垫着崭新的毛毯，圆脸小战士快人快语，说这是去年总后勤部派人来了解边防战士的生活，专门为高寒地区的哨所增发的。说这话时，能明显地感到他和班长都有点激动。我像所有下基层看望战士的首长们一样，也照葫芦画瓢地掀开了床单，关心地摸摸这毛毯够不够厚，够不够暖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本显然是人工用牛皮纸装订成的剪报册。我想看看，发现班长扭捏了一下，红着脸，同意了。

　　打开那精心粘贴的册子，里面有不少从报刊上剪辑下来的警句格言，还有一些手抄的流行歌曲。扉页上是时下最流行的一首歌词“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在这种环境和情境下读到这些文字，心头竟涌上了不尽的滋味，一半是酸楚，一半是热流。我几乎是在微微的颤抖中往后翻着册子，在册子的后几页，我看到居然还贴着好几张有各种姿态微笑着的女明星照。望着这些照片，望着这两位已经将头埋到膝盖里的年轻战友，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我们都憋了好半天，还是那位爱红脸的班长终于先于我憋出了一句：“看见了这些照片，我俩就真的不会感到烦恼和寂寞了。”我更加语塞，甚至感到了丝丝羞愧。

　　他们的确辛苦。他们远离家乡，远离亲人，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山头，每日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敌人的狙击步枪，默默地坚守着祖国边防线上的这一方土地。他们每星期只能有一个人下一次山，去担回些罐头食品及日用品；他们没有电视，没有娱乐……

　　我说，我给你俩唱首歌吧，就唱这首《小草》。他俩鼓掌了，继而，在我的歌声中融入了他俩的歌声：“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大地啊母亲，把我紧紧拥抱。”当歌声在山谷中渐渐消失掉最后一缕余音时，我们彼此发现，大家早已泪流满面。

　　下山时，他俩依依不舍地把我送到山坳，圆脸的小战士趁班长不注意，往我怀里塞了一包香烟，要我在山路上解解乏。而因为我不会抽烟，阴错阳差，竟没有收下。当我走出了好远，下意识地回望时，看见他俩依然站在那里朝我挥着手。

　　从此，每当我看见山头上飘着云，就会想起那小小的哨所，想起我为两个战士的那场演出，想起送我香烟的士兵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