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陈鹏举：时念至亲时念僧

《丁酉二月二十四谒宝山寺有赠三首》：“时念至亲时念僧，禅房花木俗家灯。且尝清茗啖闽饼，梦到浮屠第七层。”“应是前生扫叶僧，紫毫青墨雨窗灯。皎然怀素风流后，蕉叶重书又一层。”“丽日影中持钵僧，偷闲来谒木莲灯。殿东渐矗琉璃塔，已到崚嶒第几层。”

生而为人，不可能不时时念叨至爱亲朋，还念叨认识和不认识的，红尘内外在家和出家的人们。人生在世，其实都是在活一种仁爱和尊严。人们都伤感和愤恨史上出现过的不公、不幸，还有邪恶和残暴。人们都希望和努力着，让世界美好和温暖起来。那天我来到寺院，率先想到的就是这些，一直感觉入夜后曲径回廊里的灯花，和万家灯火没什么不一样。

下雨了。在丈室里，隔着窗，看落地无声的雨。围着长长的木案，喝着清茶，品尝方丈闽南带回来的甘饼，感觉就像在家里，很温暖的，很美好。

这样的时候，是很想写诗的，宣纸上用毛笔写诗。于是就铺开了好纸，有些年份的好纸，自然还得磨墨，也是陈年的墨。写些什么呢？自然是，题上江南红叶诗。

写好诗的，历来文人不少，出家人也出了不少。寺院是以晚唐寺院的建筑为蓝图的。如今尚存的唐代寺院已经罕见。梁思成夫妇在山西发现唐代寺院的事迹，依然被史诗般地传颂。也是如今，一座所有细节都被再现的唐代寺院，出现了。坐在这里，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唐代的诗僧了。

皎然和怀素，流传至今的法名，首先是和写诗连在一起的。皎然是个茶僧，还是个诗僧，谢灵运的十世孙。好人家，家谱就是这么全。更致命的是，门第和遗传真是不可言说。谢灵运一句“池塘生春草”，就说明他是大诗人。皎然生在唐代，写得多的还是五言。还是天然清新。阳光照进了心底的人，历经十世一点不变。怀素是写了自叙帖的，年轻轻得意，瞬目扬眉的神形，都出现在了字里。展卷读去，那个猛然间占了十七八字篇幅的戴字，直教人和他一起心旷神怡。这一晚，轮到我辈写了，找不到他们练字的蕉叶，不要紧。总感觉已经把饱经诗意的蕉叶，写了层层叠叠。

下午进入山门的时候，见到了正在建造的木塔。史上木塔，历来是以一千年前宋代的应县木塔为最的。它至今屹立不朽。如今，是又一个千年的开端，又将出现一座木塔。千年应答，可能容纳多少人、多少颗人心的天籁之声，是可以想象的，尽管，它是怎么想象都不为过的想象。它是持钵僧，它是木莲灯，它是木的不朽，它是人的不朽。

不朽的朽字，原意是说木的不腐朽。人们以它来比喻人的思想和事业可以永志。其实，这，不必看做是比喻。木可能不朽，而人，是可以不朽的。就像木的不朽，不以它的生死为界一样，人的不朽，更不是以生死为界的。所有的生命，都是不以生死为界的。自然以木更让人习以为常，而人呢？当你敬畏和正视它的时候，可能就明白大半了。（陈鹏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