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王丽萍：上海的点点滴滴

冬日的暖阳下，想起老人曾说的话：多认一条路，多一个选择。

那时刚刚调来上海，常常迷路，有朋友贴心，道：“问路找老人家。”

哦，好的。那个时候，我上班的单位在永福路，从地铁常熟路站出来，夏天的时候，从地下走上来猛然迎接艳阳，有点晕，过了马路，一个小巷口，见两个老人坐在那里下棋，棋盘上，两人一推一回，手指灵动且控制力强，我站在那里，轻轻咳嗽了一下，两个人收手。抬头，其中一个说着上海话：侬有啥事体伐？

我说我去永福路52号，往哪边走？老人呵呵一笑，手臂的幅度比较大，像给合唱团打拍子一样：侬小拐弯，再小拐弯，就看到永福路了。

谢谢。刚刚要走，另一老人就站了起来，他好像有点急的样子，用普通话跟我说：你也可以从这里往左走，沿着马路，拐到五原路，再拐到永福路。

上海话老人手的幅度更大了：勿灵勿灵，绕了好伐？我讲了蛮好，小转弯，再小转弯！

眼镜老人也不气馁，胜在语言优势，继续上普话：他讲的小转弯你听不懂的对吧？那你就听我的，左边走，到五原路口，有一个丁字路口就看见永福路了。

上海话老人：不作兴侬格能介讲啊……我跟侬慢慢讲。他激动起来，居然一下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迷你计算器，直接在上面点数字：我跟侬讲，你听他的要15分钟，听我的是10分钟！他先后在计算器上打了15、10……我目瞪口呆，多么可爱有趣认真的老人啊，我噗嗤笑了，这才让两个老人觉得有点较真，眼镜老人语重心长地道：你去做客还是上班？我老老实实道：上班。上海老人放心了：乃么好了，两边都走走，多认一条路，多一个选择。

那一天，我按上海老人的指点，没有10分钟就到了单位，以后，又按眼镜老人的指示，多走了几步。渐渐的，觉得愈发有趣了，上海的小马路上，只要经过几家特别的小店，你的目的地就到了。马路边的书店，花店，面包店里飘出来的奶油味道，香得来，要咽一次口水才有勇气继续走。当然，还有五原路一溜儿外贸小店，有时候下班早了，就顺便进去望望，卖的衣服都是摊在桌子上的，自己随便挑，老板娘不会太热情，也不会不理你，你刚刚抬头要问什么的时候，她的笑正好到：有看中吗？

随着日积月累，那几条马路对我而言，已经出神入化。有时候，我会搭15路车，常熟路站下来，踩着衡山路地上的阳光，一格子一格子的光影，从五原路或者安福路，从复兴西路或者淮海西路，还有一次从湖南路穿过去，都能到达。我也会特别在小巷口停下，站在那两个认认真真下棋的老人身后看一眼，他们显然不希望被打扰，抬头跟我笑：弄清爽了？我讲：煞煞清爽。

我很喜欢呆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看人。那个路口是永远有警察的，腰杆笔挺，警服在身怎么都是好看，绿灯亮堂时，办公室楼宇间的男孩子拎着公文包，女孩子蹬着高跟鞋手里还捧着一杯纸杯的咖啡，是那种细跟的高跟鞋，大步流星，一往无前。那是我很喜欢的日子，看人温柔如水，看天阳光明媚，看树绿意葱葱，看车行云流水……

某一天，我拐弯进了家外贸小店，吸引我的是门口的蕾丝窗帘，白色的手工作品，一看就是好东西。进门，老板娘淡淡一笑，不搭腔，我点点头，一会儿，我指着蕾丝窗帘说：这个，可以买吗？她笑着摇摇头，说是自己私人收藏。我不甘心，过了几天又去，她还是雷打不动不卖，这一来二往，倒是熟悉了。更觉得这个上海女人十分有腔调。后来，我们成为了朋友，再后来，也就是现在，我坐在她的店里，蕾丝窗帘已经换成了其他，墙上挂着她自己绣的十字绣画，那些，依旧不卖，仅供观赏……冬日的暖阳下，突然想起老人最早说的话：多认一条路，多一个选择。（王丽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