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楼耀福：对茶的崇敬

　　从尘俗喧闹到金碧辉煌再到简朴自然，也许唯有在草寮中安静地喝杯茶才是人生真正熠熠生辉的时刻。

　　去京都之前我读一本《重新发现日本》，副标题是“60处日本最美古建筑之旅”。千利休所建茶室“待庵”名列其中。与其他59处日本最美古建筑比，待庵只是一个草屋，面积最小，最简单，只有两张榻榻米大小,而且不能入内参观，即使只让你看外观，从窗口往里张望一眼，也必须提前一个月预约。我们随儿子去京都时，正是待庵休馆期，连观看外形的机会都没有。

　　未去，究竟有点遗憾。好在京都还有别的茶室可看。

　　京都灵山之麓的高台寺，建成于1605年，是16世纪日本政治家、军事家丰臣秀吉的妻子为纪念丰臣秀吉而建。与寺内造型宏伟壮丽的建筑比，几处茶室，毫不起眼。走过遗芳庵时，我见门开得很小，再矮的人也无法直立着进出。

　　儿子说:那是为了体现对茶的恭敬，为了茶，任何人必须低头弯腰，脱掉鞋子，跪着爬进去。当然更不允许武士佩刀和宝剑入茶室。

　　我伫立在这扇小门前，不由摘下了头上戴的帽子。

　　穿过一片竹林，沿山路拾级而上，有两座茶室：伞亭和时雨亭。与山下的遗芳庵一样，两座茶室也是以茅草为顶。伞亭，亭形如伞。亭顶竹木伞状结构，像把撑起的雨伞。它的正式名字叫安闲窟，是根据千利休的构思建造的，原来建在丰臣秀吉旧居伏见城内，是丰臣秀吉夫妇用来待客的，后迁至高台寺。

　　与待庵一样，伞亭不能入内参观，但透过小窗可见亭内格局，古时茶道的制式依然。整个空间以地面、壁和天棚构成,简朴明了，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按照日本人的茶事习惯，奢华反而会让人们不专心品茶,而静寂朴实的环境更能让饮茶人在茶香中忘掉世俗的种种忧烦。

　　时雨亭是日本唯一的二层茶室，当初建在伏见城内一个丘陵上，可远眺大阪城。两个历史悠久的茶室被后人移来高台寺，筑于寺内最高处,也体现对茶的崇敬。古朴的两间茶屋相距十来米，毗邻而立，宁静淡泊，与山脚竹林浑然一体。

　　京都类似的茶室有时在不经意中也可见到，古朴、简洁、淡雅，又与禅相连。比如在岚山偶见的指月庵。这“指月”之说便源自《六祖坛经》中的记载。

　　我去金阁寺，夕佳亭也让我怦然心动。金阁寺本名鹿苑寺，位于京都市北区，1397年由室町幕府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在原西园寺的旧址上改建。那天去时，正是傍晚，夕照下的金阁寺倒映在水中，水上水下华丽得让人惊叹。

　　看够了金碧辉煌，我们顺路前行。树叶缝隙间，仍有金光闪来。我偶尔回头，似乎对这座富贵的楼阁还有留恋。抵达小路终点，我看见这座简单的草庵，称“夕佳亭”，是江户时代所建茶室。也许有人觉其简陋，但这恰是侘寂之美的所在。

　　我内心有一种感动，那是因为这座草屋与金光闪闪的奢华亭阁所形成的强烈反差和对比。回想一路走过的景点，银河泉据说足利义满煮茶用的泉水取自那里，而岩下水据传是足利义满进入茶室前必在此洗手。

　　在游客拥挤的喧闹中观望金阁寺的华丽，再从华丽中沿自然风光走向茶室的简朴。我的行走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似乎是一种人生的行走，禅意充满其间。金阁寺，不只是金光闪闪的楼台亭阁，更有山林、泉水、草屋，彼此相连映照。

　　从尘俗喧闹到金碧辉煌再到简朴自然，这种体验更是一种隐喻。

　　夕佳亭，茶室的名字让我想起陶渊明的句子：山气日夕佳。也许唯有在这草寮中安静地喝杯茶，才是人生中真正熠熠生辉的时刻。（楼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