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酸菜一世情

老一辈东北人提到南方还习惯称之为“关里”，有邻家伙伴随父母回山东省亲，临行道别问起，只道是“回关里家”，至于“关里家”究竟在哪，孩子却是着实说不清的。

旧时出关，除公干外，亦有犯了流刑，尚阳堡、宁古塔也就成了流放者的土地，或孑然一身，或拖儿带女，按律多以十年为期。吴兆骞之子吴桭臣《宁古塔纪略》云：“关门向东大路有一岭，出关者称为凄惶岭，入关者称为欢喜岭，岭下有孟姜女庙。”同样是山海关一座小山丘，因为入关和出关就有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至今到此犹觉恻然。

无论出关入关，回家便是欢喜岭。离乡八载，每逢心烦意乱时，总不免想家，我怀念冬季煦日下的冰雪，怀念母亲锅中炖熟了的酸菜。酸菜是东北独有的美味，华北地区不少地方虽也有渍秋菜的习惯，但腌好的酸菜与东北比起来，却还是有所不同。渍酸菜是在深秋，白菜价钱便宜得喜人，老人们买上几十颗，开水烫过，冷水冲凉，挤去水分，用家中老缸，一层盐一层白菜层层码齐，末了上面还要放一块石头将菜紧紧压住。经过一个多月的发酵，东北也到了飘雪的季节，回到家中，捞一颗酸菜，洗净切丝，赶上市场有新杀的猪肉，切两斤五花肉，灌一条血肠，抓上两把粉丝，在大锅里乱炖，若能吃辣，还可用干辣椒炸一碗红通通的辣椒油佐食。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热火朝天，就着一碗正儿八经的关东高粱酒，半锅香气腾腾的杀猪菜，三五人开怀畅饮，吃的是兄弟情谊，是江湖义气，其乐融融；两口子相坐对饮，吃的是相濡以沫，是白头相守，岁月静美；一个人自斟自饮，吃的是俱怀逸兴，是感念旧事，思想故人。酒是辣的，喝在口中，于喉咙里烫成一条线。酸菜解酲，一口热气腾腾、又酸又香的酸菜汤下肚，顿觉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散发出暖洋洋的气息。

曾经，酸菜是穷人的食物，《红楼梦》第十九回的脂批中提到后来贾府没落，宝玉如乞丐般“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酸齑”便是酸菜。时至而今，酸菜早已脱了“贱籍”，成为东北一道最具代表的美食。记得入关时，有人同我讲：“这也叫柳条边，当年到了这儿就算到了边关。”是啊，柳条边，依依不舍的温情诗意中却饱含着悲壮，“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到了关里，见不到燕子，更没有冰雪，只能偶尔到东北餐馆里，叫一份杀猪菜，浓浓的酸菜香里有故土的味道。（肖弘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