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寄给异乡父亲贺友直的信

亲爱的老爸：您好吗？

已经有两年您没回家了，在异乡您一切可安好？

大年三十，我们还是按照您的老规矩，下午烧了饭菜祭奠祖先。平时每年都是您先点上香，从房门外一边呼唤着祖先，一边把香火引进房间的饭桌上，让先祖们一起回家来吃年夜饭。

这两年您一直没有回家……之前去体验生活也好，被隔离审查也好，您最终总会回家，而这次您去了哪里？家人都在想着您，可迟迟没有等到您的到来……

于是，家人只有把对您无限思念的话语对着您的相片说……

记忆里很少看到您笑，也很少看到您关心我们。但每每您总在不经意时带给我们孩子们惊喜。您在外地体验生活，偶尔会带些礼物回来给我们，您会给男孩子的哥哥买玩具枪，给我们女儿买铅笔盒或布娃娃，记得给我还买过一个红书包，一个打鼓的小熊。在我小学二年级时，“文革”开始了，您被带走时我们都还是一群小萝卜头，什么都不懂。偶尔可以去探望您的日子，即使此时家里经济收入不好，妈妈还是会给我们兄妹都穿戴整齐。哪怕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我们还是那么兴高采烈，因为可以见到您。您见到我们时红着眼眶……那时全国一片红，哥哥姐姐为了不影响到您，毕业都去了农村插队落户。每次他们的离开，您都潸然泪下……

现在回想起这些，会感受到其实您内心是多么痛苦！虽然您不善言语，但您从来对我们孩子的教育，不是去怨恨社会，而是反省自己。您在家给我们的表率永远是正面的，从来我都没听到您说谁不好。即使别人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您也总是大度地说，人家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不会去责备人家。

老爸，与您一起生活几十年，您对人与人的关系、家庭的关系、朋友的关系处理对我的影响太深了！您一直教育我们，不要在背后说人，不要八卦，不要搬嘴！要知道嘴巴是最坏的东西，往往很多事情都是坏在那张嘴上。不要眼睛一看到，脑子一转嘴巴就出来。凡事要多听多看多想。要用宽宏大度去对待人。对处理家庭关系您也是如此，您总说，对家人不要计较，从小我们的家规是：大的要谦让小的，小的要尊重大的，好吃的东西先要想到别人吃，即使在家吃饭，也是先要想到尊重大人。正因如此，我们家里人到现在为止都还是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好的东西一定是留到最后吃，大人没说可以吃的东西绝对不会去碰一下。即使老爸您已经两年没有回家吃饭了，可每每家里买了您喜欢的菜或您的下酒菜，我们都还会感到您会回来吃而留着……留着……

您对朋友从来都是那么无私。认识您的人都会喜欢您的画，您送朋友，或朋友请您画一幅，您很多时候会画两幅，让他们自己选一幅，觉得不好的一幅让他们撕掉。可您不给自己的子女画一幅画。很多时候我们做子女的很郁闷，做老爸的您为什么不留一张画给自己的孩子？您对别人这么好，为什么对自己的孩子这么严格？其实现在想来，一切都明白了！您是希望我们独立！

特别到了您的晚年，您更是会想念您的那些老朋友，牵挂那些老朋友，每每听到有老朋友离去，您都会伤心不已……

记得我们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就是范一辛爷叔家。爷叔是老上海绝对的老克勒，家里有落地的音响和当时很少家庭有的电视机。您只要下班回家说：今晚去爷叔家，我们五兄妹就会很快地吃完饭。走到陕南邨，我们看电视，您和爷叔一起抿老酒。当您知道爷叔晚年因老年痴呆而认不出人后，您很多次为此落泪。最后一次您让我陪您去爷叔家的一幕还在我眼前。那时您已经九十多岁了，爷叔家住在六楼没有电梯，不可思议的是您一口气走到楼上，看到范一辛爷叔的那一刹那，您已经泣不成声……因为您再怎么呼唤他都是不认识您这个老朋友了……可见老爸您对朋友的情谊有多重啊！

贺友直画的女儿哭闹小像

在我工作的墙上挂着您画我小时候哭泣的画。记得那天我不知何故一直哭闹，您那时正在伏案作画，怎么哄我都不行，于是三笔两笔就画了那张我在哭的画，拎着画说：看看你哭有多难看！现在每每看着那张画，我还是会那样哭泣，因为两年不见您了！怎不让做女儿的思念呢！

在异乡的老爸：家人不在您身边，您要自己照顾自己，保重哦！我们会按照您的教诲来做人、做事，不会给您丢脸。会一直等着您回家……（贺小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