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台前幕后

　　 很久前去听一个讲座。回南天，一进讲厅就觉得燠热，说是空调坏了。厅里布置得光鲜，台上摆着仿明木制桌椅，背后顶天立地大LED屏，两边垂着绛红色帘幕。主讲人尚未到场，忽然匆匆跑上一个工作人员，掀开绛红色帘幕一角，从里面扛出一只落地风扇。就在帘幕掀开的刹那，我看清后台的形容，黑色塑胶布扎裹的横木，七七八八的杂物，陈旧纷乱地堆叠在一起。我想起有一天踏上单位洋房的阁楼，也是那样“尸横遍野”的场景。而阳光只能照射到爱神旖旎的裙摆和葱茏的花园，无法惠及那些破旧的、遗弃了的器物。

　　 所有光鲜的台前，大概都有一个不堪的幕后。

　　 约定的时间到了，主讲人仍未出现。一个中年人瘫坐在后排座位上，渐渐起了鼾声。鼾声最初是试探的，瑟缩的，因无人反对，便逐步张扬堂皇。最后，主讲人匆匆赶到，讲厅里的气场起了细微的波澜，鼾声也戛然而止。

　　 讲座进入佳境之时，蓦地就有一阵丝竹管弦之声插入，咿呀的唱词，音韵摇曳。讲座主题本是一个作家颠沛流离的苦难人生，此刻忽就显得有点反讽，但想想也是人生的真实境况，总归是一部分人在受苦的时候，另一部分人在享福。等到讲座结束，才看到边上的小厅里，原来是一对男女先生稳坐泰山唱评弹。

　　 坐在台下的时间久了，人的兴趣点会发生转移，开始关注台上正题之外的零零碎碎。环境，布置，听众的私语，演讲者的神情姿态。

　　 讲台的桌布是很重要的道具。除非是沙发，主讲人可以坐得放松些。否则，腿脚该如何安放？少了桌布的遮掩，就仿佛少了一重安全感。手和脚的姿态，会下意识泄露人的真实情绪。相比之下，语言反而是最多伪饰的。从前看美剧《Lie To Me》，剧里判断事实的依据并不是对方说了什么，而是对方的微表情。

　　 演讲者多会辅以手势，也因此，习惯于看台上人的手。男人长一双肥白的肉掌，据说是有福气的征兆。包括一个男人如果面如老妇，也是贵相。感触最深一次，是经人引见一位评论界大佬，燕颔虎须，握手时却吓了一跳，那双手非常之阴柔绵软，平生所未见，仿佛是握住了一只水母。

　　 还有一次是去看昆剧，生旦个个粉面丹唇，唯有手伸出来，是蜡黄的。我与邻座悄语，他们应该手上也要涂粉呀，否则白脸一衬，手更加黄了。邻座嗤一声，觉得我关注的点简直不可理喻。

　　 台上坐着的若是个熟人，往往是更有意思的事，公众形象和私人形象会在头脑中叠映。有点像唱昆剧的人，观众只看到粉白的脸，熟人才会知道粉饰之下的真实肤色，那些雀斑和痘印，就像李敖毫不留情痛揭胡因梦的“便秘梗”。

　　 舞台深深，背后到底有多少重帘幕，根本数不清，杨柳堆烟，乱花迷眼，这就是人生的丰富性。台下的看官，能看得到多少便是多少罢。（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