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李蔷华：立雪程门漾秋声（27）

27．耄耋之年演《春闺梦》

　　2004年，纪念程砚秋先生诞辰100周年，李蔷华演《亡蜀鉴》，唱腔、身段、水袖皆不显老态，令人叫绝。但是，自从1997年在香港新光剧院再次登场后，她便不再参演整台大戏。有剧团邀她登台，她总是婉言谢绝：“《凤还巢》里，雪娥貌美，以青衣演员扮演；雪雁貌丑，就以彩旦出演。我现在是活脱脱的程雪雁。”李蔷华以雪雁自嘲，谢绝演戏。

　　不知不觉，李蔷华83岁，跨入耄耋老人的行列。不过，83岁的李蔷华还有做不完事情。在继父的熏陶下，她自幼养成看书读报的习惯，一天不读不看，心里就空落落的。现在她很爱看电视，美式橄榄球、NBA篮球比赛，她都喜欢，她甚至能与年青人毗美，吃着零食，连续几夜看世界杯，场场直至凌晨。至于世界网坛，她不仅对李娜了如指掌，还对男子名将——老辣的费德勒特别喜欢，却对纳达尔不敢恭维。受朋友之邀，她也偶入“四方城”，嘻嘻哈哈玩一把，几乎场场输，朋友们就会笑着大声喊她“连老输”（李老师）。

　　耄耋老人李蔷华想得更多的是，她是俞振飞的妻子，是京腔程派的私淑弟子。她的眼睛从未离开过舞台。为了纪念京昆大师俞振飞诞辰109周年，2011年7月16日，李蔷华再度对镜理妆，与俞门大弟子蔡正仁携手演出京剧《春闺梦》。两人上次一起演《春闺梦》还是20年前纪念俞振飞舞台生涯70周年的活动中。事实上，83岁的李蔷华自己都很疑惑——演出长达一小时，其间唱腔、身段繁难，自己的身体能扛得下来吗？

　　李泽珊是李蔷华的学生。排练期间，也是她的“车夫、拎包兼警卫”。她说，每次排练，李老师都是跟从前一样，一丝不苟，水袖、身段都做到位，该跑圆场的地方，她照跑，一次一次又一次，大圆场套小圆场，一趟不落。她的对手蔡正仁老师累得汗水淋漓，最后直喘粗气，对她说：“师娘呀，对不起啦，我实在跑不动啦，我不陪你跑了。”蔡老师也是70多岁的老演员了，他说跑不动，情有可原。不过由此对比，你说李老师脚底下的功天有多硬？每次排练下来，李蔷华都一身大汗、浑身湿透。

　　正式演出那天晚上，刚过21时，李蔷华扮演的张氏登场了。她背身从侧幕快步走出，两三步后转身亮相，舞台下立即响起掌声，人们不由惊叹：“李蔷华精气神犹在。”已经十多年未登台演戏的李蔷华起初还有些紧张，好在功底扎实，虽紧张，倒不曾洒汤漏水。这场《春闺梦》，李蔷华的张氏，其声高，如霜天鹤唳；其声幽，如空谷泉鸣，高低徐疾，操控自如；尖团四声，拿捏得当。

　　戏迷们都熟悉，在程门弟子中，李蔷华是地道的“保守派”，“唱、念、做”三方面悉遵程师，不逾雷池一步。学程70余年，李蔷华说：“我从不敢乱改程砚秋的艺术，哪怕一点一滴，我没那能力和水平。”

　　在当年程砚秋与俞振飞合演的《春闺梦》里，程砚秋演张氏，俞振飞演王恢，两位大师旗鼓相当，珠联璧合。如今，由李蔷华、蔡正仁来演，仍可见程俞遗风。尤为难得的是，83岁的李蔷华在规矩与严谨间，演出了张氏的娇俏之态。“春闺梦”里，张氏梦见丈夫王恢回来，久别胜新婚的王恢急欲“重寻鸳枕”，张氏却娇羞满面，欲先谈心。推托间，蔡正仁以右手搭李蔷华左肩，李蔷华将左肩一斜，身子往一边轻收，娇羞之态顿显，全场立即给了一个满堂彩。末尾，李蔷华跑了一大圈的圆场，唱完成套的二黄唱腔。

　　这天的演出座无虚席，盛况空前，每条过道里都坐满了人，最后面紧挨墙壁的地方，更是站满了热情的观众。李蔷华在台上的气定神闲靠的是从小练就的真功夫。然而，一到后台，李蔷华就开始剧烈呕吐，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她累得趴在桌上，久久缓不过气来。整整40分钟后，她才抬起头，对众人说：“我活过来了。”说这话时，微笑挂在嘴边。她庆幸，自己终于以一出她和俞振飞曾经合作过的《春闺梦》完成了对俞老最好的纪念。一旁的学生李泽珊心痛极了，在她耳边轻声责怪道：“你可知道自己，是八十呢，还是十八？”

　　名份只是私淑女弟子，却是倾终生之力，咬定青山不放松，将程门艺术发扬光大，恐怕这才是李蔷华晚年最值得自豪的荣光。（费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