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艺术家的田园

艺术家的审美情趣，需要自然界与精神世界的惠赐，尤其是需要经受痛苦的精神孤独的浴火淬炼，审美的格调才会有质的飞跃，艺术的田园才会向你打开。画家施大畏曾向笔者强调，人走向旷野会产生孤独，而当孤独融于旷野，心胸就会接纳自然，世界随之在你的心底变得亲切起来。艺术家拥有的孤独，其实是内心深处的放牧，思想会得到意外的丰硕收获，进而助力艺术创作。

对此，他举了三个亲身事例：

其一，他和陈家泠等10多位上海画家，上世纪90年代初，自费去了一趟新疆写生采风。那次新疆行，适值盛夏，他们租了一辆半新的中巴，奔驰在戈壁滩上，常常一连走3个多小时看不到一个人影。盛夏时节，戈壁滩上的天空，在几许薄薄的、浪花式的白云映衬下，时而显得特别的蓝，给人有举头望天形似蔚蓝大海的想象；时而乌云翻滚，一大块、一大块的云，像大山巨峰从半空朝你砸过来似的。在寸草不长的戈壁滩，飞沙走石敲打着车窗，一阵风来，灰沉沉的云天压向车顶，过山车般的天象，将荒凉和恐惧时不时地袭遍画家们的身心。在前往久仰大名的克拉玛依石油城途中，时近黄昏，通红的夕阳，随着旅行车在公路上的起伏，犹如滚动在前方地平线的火球，光焰万丈，云天处处彩霞。但当车只拐了个弯，即刻戈壁滩风起云涌，黑幕笼罩大地，风雨俱来。就在这前不靠村，后不着店的当口，不巧车子又抛了锚。当时，汽车如同无助无望地漂在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全车的人就像是一群苦苦挣扎的求生者，彼时彼刻，十多位画家对这出乎意料的遭遇，一时惊恐莫名，痛感生命之渺小，等同戈壁滩上的几块沙砾。

施大畏认为，这样的旅途经历，会使你对个体的人在自然中的位置，有一种极致的清醒认识，对自然的崇敬便会油然而生。这种由切肤之痛生发的对生命的叩击，一旦与艺术的审美情趣勾连，艺术的创作就会有不同凡响的大气象。

其二，上世纪80年代初，施大畏为长篇小说《暴风骤雨》创作连环画，去黑龙江深入生活采风，邂逅了一幕令人铭心难忘的场景。那天他背着画架，路过一块种植着向日葵的田野，被一片金灿灿的景象所吸引，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挑选着该在何处落笔写生。其实当时他的举动，颇有“探头探脑”使人生疑之嫌。然而，一位头戴镶着花边草帽的农村大婶见状，立即摘下一朵脸盆大的向日葵，小步快跑地从田埂上微笑着朝他奔来，执意要将她手中的向日葵送给他。这位大婶的善举，瞬间就把他这个自小在都市长大的年轻人震慑住了。这种有着大海般宽广情怀的民风，可以说在今天日益繁华的都市里，已经变得很难寻觅了。这种人间真情，媲美自然，殊为可贵。

久居都市的艺术家，应该经常到大自然中去学会心灵的独处，栉风沐雨，清洗都市生活的污垢，去与真诚、坦荡、朴实的人性对话。这样艺术家的创作才会有真性情、真感情，艺术的创作才会真正打动人。

其三，早些年，施大畏有一次去井冈山野外写生，因为全身心忘情在笔墨，等到想起拔脚返程，天已全黑。在匆忙赶回的路途上，他不慎又迷失了方向。孤身一人的他，只有与肩上背着的画架相依偎。置身在黑漆漆的山坳，本没有什么分量的画架，这时随着失去目标的脚步，显得格外沉甸甸起来，加上山风穿过树林，传来阵阵怪异的叫声，好像是狗吠，又好像是狼嚎。想起出发前，当地人曾告诫他，这一带山林有野兽出没，他心里不免有些恐慌，甚至有些许绝望。“天无绝人之路”，走着走着，他终于看到前方有了一丁点微弱的灯火，立马浑身充满力量，朝着灯光闪烁的方向疾步走去。他来到了独处山脊的一家老俵门前，因为疲惫、因为饥饿，便不顾一切地敲开了门。开门的老俵一脸笑容，不假思索地迎他进门入座，全然没有都市中对于陌生者的防惫，并豪爽地拿出家里刚宰杀烹烧好的野猪肉，热情款待这位“不速之客”。

那一晚温馨暖意，至今仍常常会不经意地“闯入”他平静的生活，温暖他的心。

那种羁旅中孤独际遇，是人生宝贵的财富。伴随孤独开启的艺术田园之门，呈现出一派芳草萋萋、生机勃勃。也许只有这般的孤独才会赐予艺术家不竭的创作动力，因为源于人心中至善、至真的品质，往往只有在孤独的境地里才能品鉴其美，使艺术家遁入精彩毕现的艺术田园秘境。（吴伟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