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音：异国感

朋友布小姐最近在日本旅行时有一桩趣事，起因是不小心把宾馆房卡锁在门内。她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有一辆备品车，清洁工正在旁边，便奔过去用日语说，我的门卡被锁了，能否帮我开下门？清洁工不断打手势表示“不”，布小姐一头雾水。这时清洁工急急奔到走廊的另一头，那里有楼面值班室，她跟过去，只见清洁工对值班人员用中文说，她说的啥，我听不懂！

三个中国人在东京一间宾馆里试图用日语沟通的滑稽画面，她回顾和讲述时忍不住失笑。那真是一幅充满“异国感”的画面。在国外旅行时，异国感总会在这样那样的瞬间冒出来，有时与你是否通晓当地语言无关。

由此想起多年前在西班牙旅游的情形。我的西班牙语只够说“你好”“谢谢”“多少钱”，同行的小陈虽然比我强一些，也只能极为有限地交流。途中，唯一对我们讲英语的是一位在马德里地铁上遇到的老妇人，她不断指着我背在身后的双肩包，以浓重的口音反复说着同一句话。好不容易听明白，是“不要放在背后”。小陈最先反应过来，哦对，贼多。我们这才入乡随俗地把背包挂在身前。

在马德里玩当然少不了去“火腿博物馆”，其实是吃火腿的连锁店，站在柜台边吃火腿喝啤酒的，除了游客，也有下班模样的当地人。实在搞不清西班牙人什么时候工作，去马德里以北的塞戈维亚看古罗马引水桥和吃著名的烤乳猪，吃完出来大概下午两点多，长长的古城街道没有一间店铺在营业，沉浸在午休的静谧中，只有几名游客在闲走，犹如整个城被施了魔法。

马德里市长广场附近的圣米盖尔市场值得一逛。色彩鲜明的食物摊子一家连着一家，仍然少不了火腿，此外还有海鲜、甜咸点心、水果、葡萄酒啤酒。嗜食海鲜的朋友看见有“鬼爪”，赶紧去买。我站在咸派摊前，对几种相近的花色犹豫不决，好不容易选了一种，摊主捞起一角派饼，又把一种像是油炸烧麦的点心扔进纸盘子。我说不不，不要那个。摊主开始长篇大论，华丽的弹舌音让人发晕。好吧我是外国人，如果被诓也只好认了。端着盘子找到朋友，坐下，要了白葡萄酒。酒的果香宜人，咸派不怎么好吃，倒是被“强卖”的油炸食品有着鱼肉馅，十分鲜美。

那是旅行的开始，对热茶的怨念尚未开启。九月的西班牙白日漫长，经常是早上转一个古城，吃个午饭，再坐大巴去另一处，下午四五点开始玩第二场。反正九点天才黑。住酒店式公寓可以烧水喝茶，遇上住城堡酒店——西班牙很多旧城堡被政府买下改建成酒店，房间维持了古朴的风貌——便只有冷水喝。我在几天后开始了对热茶的想念，无奈在酒店里点了“绿茶”，端上来的是薄荷碎叶泡的一壶，聊胜于无。这时才意识到，西班牙和中国，不仅仅是语言文化上的异国，一项“喝热茶”，就让我痛感自己缺乏欧洲旅游的经验。早知该带个烧水壶。

悬崖上的古城昆卡是行程中最美的一处所在，城不大，静谧美好。闲逛期间坐下吃tapas（西班牙小食），邻桌一个大胡子年轻人过来用好得出奇的英语和我们解释，点一杯酒送一份tapas，所以，不用点很多吃的，先点喝的吧。欣然点单，问老板有没有Sangria（桑格利亚汽酒），老板回以长长的西班牙语。到这时对沟通不畅也习惯了，那位热心的顾客又跑来翻译说，没有你要的，但有一种很类似的，一喝，原来是简版Sangria，红酒加柠檬汽水。从此带着对热茶的想念，一路喝了许多夏日红酒。

从马德里回巴黎坐夜行列车，小陈的一点西班牙语发挥了作用，买票时强调要“女生房间”，不然很可能会买成男女混住的包厢。卧铺四人一间，有门、一个迷你的洗手台。我们在一侧的上下铺，另一侧下铺是个西班牙女孩，上铺是身高近两米讲英语的女人，听口音似乎是美国人。

第二天早上离到站还有半个小时，高女人跳下床，往中间一站。她的个头太高，整个包厢仿佛被其无处安放的长手长脚塞满了。她先说了声抱歉，接着语调轻快地说，现在我要稍微洗一下哟。

谁也想不到，此人立即脱得赤条条，站着开始擦身。在下铺的我只好别开视线，正撞上对面的西班牙姑娘。此刻语言的障碍不复存在，对方一脸“我的天哪”。我们强忍住才没对望着笑出声来。洗澡那位成功地让两平方米多的车厢成了他人的异国乃至“异界”，功力不是一般地强。（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