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中的档案

　　日常生活中的档案有如我们的影子，有时候你甚至根本弄不清楚，究竟是你有意识走近档案，还是档案无意识走近了你。

　　几年前去云南出差，曾参观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档案馆。在综合部分“农林水气类”档案中，看到有关“土壤和植被调查、橡胶栽培”等方面的内容记载，眼前一下子浮现出当时在西双版纳看到的大片橡胶林。记得当地陪同的朋友曾指着那些橡胶树告诉我，它们最初就是上海人种下的。此刻看着有关它们“成长历史”的档案记载，我才真切地了解到它们在成长中所遭受的风雨，知道了它们生命历程中所迈出的每一步有多么不易……刹那间，一棵棵橡胶树顿时栩栩如生屹立在面前，崇敬和感慨油然而生。

　　回到上海，我将自己拍摄的那些橡胶林照片和相关档案复印件拿给几位当年曾在云南插队的上海老知青看。他们显然因了“走近档案”，一下子激活了记忆，从而生出无限感慨，有的忍不住当场洒泪。日常生活中的档案有如我们的影子，有时候你甚至根本弄不清楚，究竟是你有意识走近档案，还是档案无意识走近了你。比如一个婴儿甫出娘胎，医院的“出生证明”就为其留下了人生第一份档案。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档案和我们的关系更贴近的呢！

　　再来讲述发生在一个外国人身上的关于日常生活中的档案故事。1845年美国独立日这天，梭罗搬进瓦尔登湖畔他亲手打造的小屋，以此宣告他个人生活的独立，他在这里写出了《瓦尔登湖》，这本书是他直接阅读自然和人生的心得，字里行间流露出这位崇尚大自然的作家对生命的无比热爱。在这部充满哲思的散文著作开卷的“经济篇”中，梭罗向读者晒出了几份账单，而且账单上的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这些账单后来成为梭罗日常生活中的档案的一部分。第一份账单上，梭罗详细地列出了造屋的全部费用，共13项28.125元，略低于当时剑桥大学单人学生宿舍一年的住宿费；第二份账单是梭罗第一季度的全部收支，开销后尚有结余8.715元；其余几份皆为头八个月的结算，除去衣食住行支出总数，差额正好是现已成为不动产的房屋。这样的日常生活中的档案说明了什么呢？它们表明梭罗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充分享受其他农人不敢奢望的闲暇、独立和健康。梭罗似乎正是想以此告诉读者，如果一个人能满足于基本的生活所需，根本用不着整天疲于奔命忙于攒钱，以至于终日惶惶不安，迷失在自己制造的种种需求中，在物质的罗网里苦苦挣扎，最终只是物质占有了他们，这就是人的物化。梭罗评价这样的生活为“沉默的绝望”。“看啊”，梭罗写道，“人们已经变成了他们的工具的工具”。他们“满载着人为的忧虑，忙不完的粗活，却不能采集生命的美果……一天又一天，找不到空闲来使自己真正完整无损；他无法保持人与人之间最勇毅的关系……除了做一架机器之外，他没时间来做别的”。为此，梭罗通过向人们呼吁生活方式的“简化，简化，再简化”，获取生活真谛。

　　引人深思的是，梭罗阐述他的这一富有哲思的理念，不是通过简单的说教，而是通过晒日常生活中的档案——账单来切入。难怪有研究文化的学人对此感慨道：“当人们说到‘时间就是金钱’这句名言时，似乎窥到了生命的奥秘。然而梭罗要提醒人们的，恰恰是它的逆定理：金钱就是时间，就是生命，不要为了不必要的物质而浪费金钱，虚掷生命。”此话值得我们深长思之。（陆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