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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晓军:起舞行歌最得神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胡晓军     编辑:郭影     2018-10-18 19:24 | |

会看戏的人,不为看故事,而为看表演,赏其技艺,得其神韵。这与喝不求解渴的茶,行不求到达的路是同等道理,不但是生活之必需,更是境界之高致。

昆曲有一出常演的折子戏,名叫《虎囊弹·山亭》,演鲁达三拳打死镇关西,为避官府捉拿去五台山文殊院为僧,却耐不得寺中清苦,私自下山,在半山亭上抢酒豪饮,大醉而归。明明是梁山人物和水浒故事,却与“虎囊弹”何干,那“虎囊弹”又是何物?

原来又是个《水浒传》的衍化版。《水浒传》问世后,借此书之砖瓦,砌自家之门墙的很多,最著名的就是《金瓶梅》。《虎囊弹》亦是,却不是小说而是戏。戏的前半照搬原著,后半开始发挥。话说那个被鲁达所救的金翠莲,后来嫁了赵员外为妾,生活美满。但好景不长,赵员外得罪恶霸被陷入狱,性命只在旦夕,金翠莲为救老公,在衙门口长跪鸣冤。中军牛健见了,厉声喝道,按衙门的规矩,告状人须先被吊在高杆上,受虎囊弹一百下,若还有命,方能允告。金翠莲毫无惧色,一口答应。牛健倒吓了一跳,原以为此女所告无非家长里短,不外鸡毛蒜皮,拿虎囊弹吓她一吓便可,不想结果如此。牛健由此断定,此女实有重大冤情,不仅免刑,而且设法助其告状。经过一番周折,赵员外终于洗冤脱狱。

原来虎囊弹是一种极厉害的刑具。不过它的形状、大小及用法,牛健没说,作者没写,加上任何文献俱无记载,以至于有人猜为作者的杜撰。虽然如此,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一百虎囊弹定是非同小可,其威力绝不亚于孟州管营的一百杀威棒。讨打杀威棒的是武二郎,愿受虎囊弹的却是弱女子,难怪牛健立时改了主意。可惜《虎囊弹》全本早已失传,只有这折《山亭》演到如今。看来文章之存废,戏曲之传轶,除了天眷或天弃,便是才高或才低的缘故了。

话说鲁达虽削了须发,立了法名,毕竟本性难移。《水浒传》写他白天不念经,晚上不坐禅,困了倒头便睡,鼾声震天。净手不去茅房,只在佛殿后撒尿拉屎,臭气熏人。和尚们纷纷皱眉,双手合十,口称“善哉”。智深听了喝道,什么鳝哉,洒家团鱼也吃!和尚们又道“苦也”,智深又道,团鱼肥甜好吃,哪得苦也?和尚们没法,只得向智真长老告状,长老微微一笑,说智深将来证果非凡,你等皆不如他。

智深在文殊院里呆了数月,每日青菜萝卜,每顿白饭稀粥,口中早已淡出个鸟来。一日走出寺外,行至半山,正思量向哪处吃碗酒去,恰见有个汉子挑着一副担桶,在亭中歇脚擦汗。《水浒传》写他问那汉子,桶里甚么东西?汉子道是好酒。智深再问多少钱一桶?汉子道,我这酒挑上山去,只卖与那些做工的吃。长老已有法旨,若卖与你等和尚吃了,要追了本钱,赶出屋去。智深道真个不卖?汉子道,杀了我也不卖!智深道,洒家也不杀你,只问你买酒吃!汉子见不是头,挑了担桶便走。智深赶出亭外,双手拿住扁担,只一脚,汉子捂着裆,就做一堆蹲在了地下。智深拿了旋子,开了桶盖,只顾舀吃,无移时吃了一桶,道那汉子,明日来寺里讨钱。汉子方才疼止,又怕长老得知,坏了衣饭,忍气吞声,拾了旋子,把酒分两半桶挑了,飞也似下山去了。

《山亭》大致就是这么演的。区别是智深在小说里只吃了一桶酒,在戏里却吃光了两桶酒。戏的情节简单如此,又与小说相仿如此,按理说人们只消坐在家里看书即可,又何必劳步动车,去剧场看戏呢?

原来看戏与看书看影视剧,很不一样。戏的故事不过是一个壳,演的歌舞倒成了一枚核。会看戏的人,不为看故事,而为看表演,赏其技艺,得其神韵。这与喝不求解渴的茶,行不求到达的路是同等道理,不但是生活之必需,更是境界之高致。《山亭》由净丑二角应工,净角高大魁梧,丑角矮小灵活,若是二人技艺精湛,配合默契,往往妙到毫巅,令人叫绝。最后智深酒兴大发,净角更摆出全套罗汉十八式,金鸡独立、朝天蹬、罗汉叠,式式超难,有华美的雕塑感。由此《山亭》极对观众的脾胃,曹雪芹曾借薛宝钗之口夸其“排场又好,词藻更妙,铿锵顿挫”,却只字未提虎囊弹之事,想必那时全剧已经不传。大浪淘沙,往往淘洗过后才见金珠,我觉得与其说《虎囊弹》只存下《山亭》一折戏,倒不如说《山亭》保住了《虎囊弹》一个名。

我还觉得昆曲所演,要比小说所写更精彩。论起这部“第五才子书”的文笔,固然好到令人浮想联翩,毕竟是歌舞来得更亲切更直接一些。更要紧的是,区区这一折戏,便将整部书对智深的刻画与评价全都演了出来——他虽把汉子的两桶酒都吃尽了,却以豪爽的天性打动了汉子,两人嗔气尽消,言归于好,快快活活,各走各路。智深的真性就这样被昆曲活生生地发扬了出来,智深的归宿也就这样被昆曲淡幽幽地暗示了出来。《水浒传》写他宿于杭州六合寺,当晚听得钱塘江潮轰鸣,想起智真长老的偈语“听潮而圆,见信而寂”,一笑坐化,临终前写下“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的自评。而《水浒传》的赞词,却把“杀人放火”释为“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终成正果。昆曲净角须既演出他的金刚身和霹雳手,又演出他的菩萨心和光明性,方不悖了金圣叹所下的一百单八将之“上上人物”的评语。

未发虎囊究不存,独留水浒传中人。天生一个花和尚,起舞行歌最得神。(调寄《浪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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