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棉花地便开始静悄悄、其实又是呜吼吼般地白起来。吸蓄了一夏天光热的棉桃儿们,此刻开始争相吐露心絮——这絮儿把夏日的强烈和严酷褪滤了去,留下的尽是白软与轻暖。老家的人们忙了一年、累了一年,终于等到拾花了。
在此之前,立秋前后,往往也已看得见零星开放的白花了,但那只是棉株最下面的那一层老桃子。人们看见先开的白朵时,并不急着拾。第一批花虽然可谓功高,但往往不能尽美,大概正在于它们的先驱角色吧——它们有助于整株棉花最初的扎根稳定,但也让后来者“居上”,不仅在地力的攫取上,也更在阳光的获得上。最好的白朵确乎往往出于较上层的花枝。棉株并不会一直长个子,人们在适合的时候,一般是入伏后不久,便掐了主干的花心,有意指示它们“现在是长棉桃的时候了”。这一举措立竿见影,棉桃们,尤其是后来坐成的那些果实最为受益,它们意气风发,一鼓作气,在最炎酷的日子里,享尽晴明热烈,终于出落成不孚厚望的桃果。
开得最好的棉花,是那种与果萼若即若离、几乎要“淌泻”下来的白朵子。人的手,不需“抓”,只是轻抚上去,四瓣或者五瓣的白花花便已自动入握了。也不是瓣吧,果萼原分瓣,白朵则已无分明的划线,它们蓬松松的,舒展展的,把既白且洁的花絮儿开成了一体,像共同裹着一团暖和儿。棉花素有“一生花开两次”的奇喻,确实的,在夏日鲜花曾经开放的原处,到秋阳下的此刻,白朵重绽。而且,白朵开起来的速度是那么快,让人直想到“荼”的气势,或者,“忽如一夜春风来”后的千树万树那般图景才更能比拟。人们年年如此应对,因此对它们的脾性也有准备,但见花地有了星星之亮时,便可以整装待“拾”了。花地一片一片次第地放白,白了暗,暗了又白,反反复复,连绵月余,直到最后的星星点点也寂了眼,唯余遍野的苍黄——这是整株枝干的颜色,而那些交付了所有的白的果萼,此时已有另一个更加传神的名字,花落儿。花落儿若蝶,依然美丽,而人们从这蝶群中最后走出之时,心内是踏实的收获之喜。
我也曾帮家人拾过花,刚上小学的时光,那时我们还放秋假。大人拾花用布包袱,绾成个口袋,束在腰间,先是像系了个围裙,等白朵子多得鼓起来,则又一个个成了大腹便便的模样。我还用不了包袱,就用我的布书包。书包是母亲缝制的,单带斜挎,正好用来盛棉花。拾花的季节,秋高气爽,不冷不热,比在夏天干活不知要舒服多少了。但拾花仍然是累活儿,猫腰采拾,从早到晚,且负重前行,一点不比此前掐花心、劈花杈甚至喷农药的活儿轻松。可是,当人们的手一碰到它们那肉透透儿的、如婴孩脸蛋儿般的棉絮时,也就随之陶醉到喜悦里去了。
因此,我也最能理解今天“遍身纯棉者”的人们,经由“的确良”“莫代尔”等等漂泊之后重新回归纯棉,然后说“还是棉的体贴”,此时,我会想起遥远的天空下,拾花的季节里,手与朵朵白絮的亲切之握……(李志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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