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导演王小帅解读《地久天长》

昨晚，导演王小帅与柏林国际电影节载誉归来的王景春、咏梅一起，陪伴挚友亲朋和上海观众，重又温习了一遍他们共同讲述的这个故事。来看本报的独家专访。

（王小帅问候本报读者）

“我常常想，面对湍急的社会变革大潮，耀军、丽云夫妇这样善良的普通人，经历了个人的打击，孩子的失去、下岗，而后慢慢远离主流，变成了一个边缘化的群体，他们该如何应对自己的生活？”

昨晚，导演王小帅与柏林国际电影节载誉归来的王景春、咏梅一起，陪伴挚友亲朋和上海观众，再一次用175分钟，重又温习了一遍他们共同讲述的这个故事。

要相信善良

晚上十点半许，王小帅终于坐到了记者面前。专访开始前，他还抽空翻看了微信，满满的祝贺和零星的约饭约酒，他带着疲惫却也透着兴奋地一一回复。他太熟悉这个悲伤的故事，但他说：“虽然他们几乎用掉了一生的时间去告别早逝的儿子，告别他们逝去的青春，而对于将来，我相信希望还在。”

（王小帅为读者写下祝福）

采访的过程中，王小帅多次强调说，“时间洪流下，一切都在改变，但善良和希望一直都在。”比如，电影里，耀军和丽云因为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孩子，生活发生了巨变，离开了家乡，但又渴望家庭的完整性，收养了一个孩子，“虽然不是血亲的关系，但是希望组成一个他们认为的完整的家庭，努力跟命运抗争，希望完整地生活下去，这都体现了中国人顽强和善良的一面。”王小帅说，自己成长环境里碰到的叔叔阿姨，都很慈悲，“我在这样的环境里受到很多熏陶。你看到他们遭遇了很多不幸，但依然要在孩子面前隐忍。这都是我能感受到的善意、宽容和慈悲。”昨天他把这些长辈也尽可能地邀请到点映现场，跟他们分享这个温情脉脉的故事。他说：“我觉得我很幸运。你会看到，一个人，不管他遇到什么样的挫折，他还是能够活下来，还是能够坚忍着宽容对方，是很了不起的。这是我的一个理想，但这也不只是我的理想，这个社会里就是有这样的人。”

这就是生活

王小帅更多次强调的是，这不是一部电影，而是生活本身。他说，之前的《青红》《我11》和《闯入者》三部关于“三线建设”的电影，更多是出自于个人的经验，但《地久天长》虽然主角也还是他幼年时所熟悉的工人阶级，但他们有人早早下海，主动投身到社会的变迁和浪潮里面，也有人在体制里随着这个体制的变化而变化，“这样的一种命运的、家庭的转变跟这个社会的起伏，在千千万万的家庭中都存在的，有更广阔的共性和共情。”

（王小帅和王景春、咏梅）

导演还自信地表示，这次搭建场景和细节花费了很多精力：“这已经不是一个电影，这就是生活，我们带过来的是扑面而来的生活。”王景春也说自己在《地久天长》里不是演员，只是生活的搬运工。“我觉得非常精准。就这部戏，他们两个演员都不像其他戏里，或者要飙戏，或者要演一些激情戏，才能表现他们的演技，这都不需要。他们的一呼一吸，都透露出普通中国人的气质。”但关于生活，王小帅停顿了片刻，缓缓道：“生活在人的一生中真的是既漫长又短暂，漫长的时候真的要经历很多的事情，要承受很多的痛苦，慢慢慢慢过完这一生。这跟‘地久天长’的概念，是一样的。”

不是“大团圆”

虽然历经生活的波折、坎坷、困顿，但电影故事的结局，似乎出人意料的“美好”，宽恕、原谅、包容，一切都被岁月和解了，甚至连任性出走的养子，也带着女朋友回到了养父母的身边。当被质疑“大团圆”的和睦，是否会对影片的艺术性带去冲击，或者稀释了此前悲情的张力时，王小帅回应说：“孩子再回来，这个事情在生活里发生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随着孩子长大，从十几岁长到二十几岁，重新回看自己的人生，重新想自己的养父养母，这跟叛逆时期便不一样。”他进一步阐释说：“人会改变，他们就变成一个非血缘关系组成的、大家认为的完美的家庭，但这个完美的家庭其实是令人心酸的，这其实是一个带有心酸的大团圆，不是真正的好莱坞式的大团圆。”导演还说，结尾是对生活发出探究和疑问的，是微笑着流泪的大团圆。

每一帧都好

而关于电影的剪辑和片长，有人担心175分钟太悠长，挑战普通电影观众的审美习惯，也有观众说三个小时哭不够，希望导演能剪辑出一个更完整的版本来。对此，王小帅说非常满意现在所呈献给观众的每一分钟，每一个镜头。“大概来来回回剪了一百多遍。去柏林前，我们还在不断地剪，可能是一秒，可能只是一格（镜头）。”对于凌厉而交错的剪辑，他说剧本阶段就是如此特意设置，“所以也不需要用字幕去交代时间地点，没必要去搞清楚这些东西，去看这段遭遇这段情感就可以了。”

（电影《地久天长》剧照）

对于连王景春都会惋惜的被“牺牲”掉的情感大戏，他说自己是一个严肃严谨的电影导演，“拿掉的肯定是不够好的。我给你举个例子，老年妆的某几个镜头，我觉得造型不够好，就再组织演员重新去福建补拍，几乎可以说是不计代价。现在给观众看到的，都是我认为最好的。”

双“熊”颇意外

虽然对自己的影片很有信心，甚至用上了“最好的”这样的定语，但对于在本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史无前例地为中国电影夺下最佳男、女演员两尊银熊奖杯，王小帅坦言“太出乎意料了”。他说：“这次去电影节，我们觉得我们的体量和实力是好的，如果没有金熊，我们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王景春，完全不是演戏，就是生活在里面；咏梅也是，大家说她演什么了会得奖？恰恰就是她没有演，她就跟随在丈夫身边、随在命运里面、随在所有的遭遇里就那样过来了，浑然天成的。”

（王景春和咏梅）

导演对于两位爱将的夸赞，几乎满溢着骄傲，停不下来，“他们隐忍、克制，这是我所喜欢的中国人的特质。这里的隐忍，除了在生活里的，还有在表演理念上的，那种无痕迹的、隐忍的，没有那些外在表现的表演，其实更加深沉、内敛和宏大。”王小帅说，这也是他自己这些年在导演“技艺”上的进步，“最大的成熟就是没技巧。去技巧化回到最真实的状态，最有生命力。” （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