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寻寿祥里

说老城厢是“上海之根”，不能不提曾经多么繁华的老西门。老西门旧称仪凤门，仪凤弄还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仪凤弄旁边还有一爿西园书场，距书场不远的14路公交电车终点站前的中华剧场，是上海滩最早的大戏院，荀慧生、盖叫天、马连良、程砚秋都是在此一炮走红。更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华大戏院舞台上，孙中山作过铁路国有化的演讲。

我小时候居住的寿祥里，与中华大戏院近在咫尺，大戏院斜对面有一个街心花圃，平时大人都不许我们过去玩，因为14路电车是绕着花圃进站，几乎每年这里总会发生几趟车祸。据说宣告打响解放大上海的三炮，有一炮落在南阳桥，一炮就落在了一路相隔的花圃。

四通八达的寿祥里，地处法租界，与老城厢隔着一条中华路，是标准的石库门里弄。辛亥革命之后孙中山在南京成立中华临时革命政府，欲南北议和，年仅24岁的刘天恨，在海外得知袁世凯窃权，只身回国，“二次革命”一爆发，遂与黄兴联手，任江北讨袁军总司令。

张勋与冯国璋合围南京，黄兴避难东瀛，刘天恨潜伏上海，在寿祥里设立秘密机关，重新组织讨袁力量，直至被捕。法庭上刘大义凛然，怒斥袁张颠覆辛亥革命成果，在南京雨花台英勇就义。

寿祥里还有一位不能不提的康际武先生。康是奉化人，出生上海，弟兄姊妹五个，康7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母亲靠帮佣含辛茹苦供几个未成年孩子就学。康高小毕业考入南洋中学仅仅读了一年书即辍学，经其二姐夫介绍，在别发洋行制版部当学徒。别发洋行由英商在沪开设，主要出版西文书籍，经营进口图书、文具、纸张、印刷器材等。康学的是照相制版，将文字和图像按要求缩放于底片，再将底片贴合在涂有感光胶的金属板上曝光，经过显影在金属板上形成所需文字或图像。康悟性强，加之肯吃苦耐劳，很快掌握了技术。后与哥哥康际文合计开设制版社，在寿祥里的家中办起了工场。兄弟集资，自己动手，雇了2个小工，康氏的综艺照相制版社，办成了上海滩最叫得响的照相制版厂。今天的出版物普遍以电脑排版，而在当年则以铸字、植字为主，若配彩色图片须照相制版。这门最初是传教士经日本再传到国内的法国人吉洛1850年发明的铜锌版照相制版技术，有50多道综艺工序，大部分是靠手工，仅有10%靠机械。寿祥里近方浜西路的弄堂口，一直就有一间几平方狭小逼仄的“综艺”社，名闻遐迩。读小学的辰光，一有机会，我就非常喜欢跑去那里，倚着门扉，看那位我叫爷叔的康家小辈一手精湛绝伦的描摹功夫，一看就是大半天。

寿祥里有我读过的小学，小学门口的“醉八鬼”有我爱吃的4分钱一个的酱汁兔子头。寿祥里的弄堂，转两个弯就是我读过的高中，走出高中校门，有我最爱逛的新华书店，是左翼书店旧址。寿祥里早被夷为平地，代之而起的是黄浦中心大楼。曾经与它比邻而居的冠生园、老同盛、中百八店、日夜食品商店包括中华大戏院，与过往繁华一并落幕。

“坐11路电车兜环城，从老西门出去仍旧回到老西门”，这句沪谚，像是梦呓，又像是抹不掉也回不去的乡愁。（何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