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师放弃了

无论曾经黑发飘逸，还是如今白发苍茫，它们都是我人生的见证。

20年前，我去理发，细心的理发师，在帮我修剪头发的同时，一定还会再做一件事，就是将黑发丛中偶尔冒出的一两根白发给剪掉。他在做这事时，很像一个农民在水稻田中寻找稗子，并将它们薅锄。我从镜子中，能看见他用梳子将我浓密的头发扒开，然后，将细长的剪刀伸进去，挑出那根白发，从根部剪断。有的理发师还会手捏那根剪掉的白发，伸到我面前，让我瞅瞅他的战果，我总是面带感激地笑笑。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理发师在帮我剪除白发时，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生怕将白发边上的黑发，也顺带着剪掉了。我从镜子中能看到，白发开始变得多起来了，而一一剪除它们变得越来越困难，关键是，曾经浓密的头发也慢慢稀疏了，这意味着误剪掉的每一根黑发，都会是损失。理发师不敢随便造次了，往往只是帮我将额头前几根最显眼的白发剪掉，这样，至少我自己看不到白发正触目惊心地蔓延开来。

10年前，已经没有理发师主动帮我剪除白发了，即使我央求他们，他们也总是摊摊手，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白发太多了，已无法定点拔除了。这时，每次去理发，理发师总会问我，大哥，要不要染个发？我知道一方面他们是为了自己的生意，一方面也是真心为我考虑。可我不想染，便拒绝了他们的提议。但理发师显然不想就此罢休，他们总是一次次耐心地游说我，将头发染黑，至少能年轻10岁，回头率猛增一倍云云。可我知道，即使将头发染得乌黑，我也绝回不到10年前了，再说，我在大街上见过太多染发的人，发根冒出的白发与发梢的黑发，形成巨大反差，看起来更令人心疼。我不想那样欲盖弥彰，但理发师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劝说，逼急了，再去理发，我会直接先告诉他们，只理发、不染发。

5年前，不光理发师，连洗头发的小妹们也开始怂恿我了，大哥，你的头发掉得太多了，要不要用高档一点的洗发水？一边说，一边还将双手伸到我面前，让我看，全是落发，乱麻一样的确凿证据。她把另一个惊心的事实摆在了我的面前，我的头发在变得花白的同时，还像荒漠上的植被一样，正变得越来越稀疏。但我知道，再高档的洗发水，恐怕也无法阻止如秋风落叶般的掉发，便也断然拒绝了。小妹还不甘心，大哥，要不植个发？植的发永远不会变白、不会掉，还很自然，一举多得呢。也许她说得对，但我不希望自己顶着一头没有生命的头发，游走在人世间，那还不如一个可以随时摘下来的假发套呢。

今天我进理发店，已没了这些烦恼，再也没有哪个理发师，帮我挑剪白发，也不会怂恿我染发、植发，面对我满头花白的头发，以及我那既不染发也不植发的坚定态度，他们已经无奈了，也彻底放弃了。

但我自己不会放弃，无论曾经黑发飘逸，还是如今白发苍茫，它们陪伴我，是我人生的见证。我无法做到总是甘之如饴，但我一定视所有的幸福和苦难为珍宝。除了头发，唯有生活，总是剪而复生，衍衍不息。（孙道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