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眼中的“石榴姐姐”

对母亲的回忆是无尽的。母亲喜欢评弹，我受她影响也喜欢。我第一次接触的评弹是徐云志的《三笑》。

徐云志

《三笑》，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一经徐云志魅力无穷的艺术渲染，悬念迭起，奇幻布局，真个是让人身临其境，如痴如醉，欲罢不能，以至于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依旧能哼唱《追舟》一档中老船工唱的民间小调。实在好听，这旋律里有摇船的节奏，桨声，水声，甚至看得见月光、灯影。我还记住了一个场景，以及母亲的一段点评。

这个场景在整档书中，也许被听众所忽略，因为女主角秋香没出场，与二位有趣搞笑的傻公子也无关。徐云志是如此描述的：华太师为了留住和笼络具有惊人才华的书童华安（唐伯虎）当他儿子的老师，许诺华安在相府所有丫鬟中挑选一位做妻子，并嘱老管家传令下去丫鬟们到后花园集合。这下丫鬟们可热闹了，个个精心打扮自己，祈盼能被相府红人、一表人才的华安选中，以此改写命运。内中有一位名唤“石榴姐姐”的丫鬟，长得很漂亮，因而自信十足，她揽镜自语，我是的的刮刮的鹅蛋脸，五官精致，配配书童华安也是绰绰有余的呢。

丫鬟们都列成了队。老管家报一个名字，就有一个丫鬟走到华安面前被评头论足一番后羞愧退下。唐伯虎原本为秋香隐名埋姓屈身相府，他哪里会将这些做粗活的丫鬟放在眼里？他一看队伍里没有秋香在，显然是老夫人舍不得，他这下也是窝了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发呢。最后轮到石榴上场了，唐伯虎打量她一下也暗自吃惊，确实漂亮，不亚于秋香，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个微妙的变化，华府上下都以为石榴有望选中，便一致夸赞她。唐伯虎自然回绝了石榴，不承想石榴却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她何等聪明，大概已猜到华安想要的是老夫人身边的上等丫鬟，“四香”（春、夏、秋、冬）之一。她当众责问华安，我们那么多姐妹你原本一个也不要，干脆一开始就回绝老爷夫人好了，为什么还要羞辱我们？你也不过是一个下人，我哪点配不上你？唐伯虎没想到遇上这么一着，一时想不出理由，逼急了，竟然脱口而出：姐姐你是长得标致，可惜颧骨有点过高，相书上说女人颧骨高，克夫不用刀……还没等华安说完，石榴冷笑一声扭头便走，她绝不像其他丫鬟们那样屈辱、默默无声退下，而是昂首挺胸朗声喊道，姐妹们请闪开，两把刀来哉！徐云志模仿角色的这一声喊，惹得我和弟妹哈哈大笑，母亲也笑了。然，我却发现母亲那双线条好看的眼睛隐隐闪动泪花。

之后，母亲的一番话语，我一直难忘。她说，这就是艺术的力量，捕捉一个细节展示普通人、底层人的命运，以及生命的自尊、生命应有的锋芒。这个石榴姐姐像一株弱草，却能在挫败中挺立，用自嘲的方式勇敢反抗。书中的秋香善于察言观色，八面玲珑，讨好老夫人，即便貌如天仙，倾城三笑，哪比得上自带光芒的石榴姐姐。

母亲随意道来的这段话，不知不觉中开启了我的心智。（张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