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青山绿树多

       有时候，那场突如其来的雨，是晴朗的美丽预约。

　　我刚接手初三（3）班的时候，学生处的张老师关照我，为戴同学申请一份补助，不过需本人及家长签字。

　　我问，是那个坐在第一排，头发卷卷的小萝卜头吗？张老师说就是他。

　　我见他天天干干净净、快快乐乐。有一天课间，我看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汽车杂志，如数家珍地和同学侃名车，还自豪地说，我爸爸要换车了。

　　我暗地猜想，小戴莫非是张老师的远房亲戚？论条件，怎么也不配吃爱心饭、拿补助金啊！

　　我还是打印了申请表格，请小戴签字，并让他带回家给父母签字。尽管我小心翼翼地把他叫到走廊里提及此事的，他还是涨红了脸，连说了几十个“不要”。我反复强调，这不是什么施舍，是一片真情意，他还是坚决不要，说谢谢老师的好意，给最需要的人吧。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晚上，她妈妈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长达40分钟。我真后悔开学前没去家访。

　　原来，小戴父母结婚后不久，妈妈就查出患有红斑狼疮，免疫力极其低下，医生警告她要好生休养，禁止怀孕。可小戴妈妈觉得对不住丈夫，辛辛苦苦爱了一场，什么也没给他留下，却让他背了一辈子的累赘。她决定冒着生命危险，要给他生个孩子，五年后，就有了小戴，“真是感谢老天成全。”她说，“我只祈愿上苍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多陪他走一程……”

　　我说，小戴在学校很乖，读书也不错，人很聪明，只是，最近似乎在迷恋汽车杂志……

　　电话那头，他母亲爽朗地笑了起来，说，最近他爸爸想换辆车，征求他的意见，喜欢哪一个款式。应该说，是为他换辆车……

　　突然，电话那头哽咽了。我拿着听筒，不知所措，一个劲地安慰她不要激动，慢慢说。

　　她说，老师，等一下，我到阳台里，慢慢跟您说。

　　她说，他爸爸在化疗，三个月前，感觉肝部不适，一查就查出……现在，我们家都成癌症俱乐部啦！

　　我们从没在孩子面前落过眼泪，我们发誓，一定要开开心心地陪儿子走一遭。他爸爸那辆车，风里雨里，跑了七八年了，该报废了。生命已经残损，留给孩子的不能是一片狼藉。

　　听着听着，我的眼睛一片模糊。我在电话里安慰她，你的坚强，已经赢得了老天的赏赐：儿子聪明懂事，丈夫坚贞不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说，过些日子，我来看望您，和您细聊。

　　几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她“赶”到了我的办公室。她穿着粉红色的羊绒T恤，领子时尚地竖起来，配了一条色样好看的丝巾，外披黑色的风衣，淡淡的唇彩，使苍白的脸色不显憔悴。

　　她一个劲地感谢我对她孩子的关怀，甚至说，能遇上我，也是一种恩赐。

　　她是来给儿子送伞的，我说其实是不必的，我办公室有备伞。她说，这辈子能给孩子挡多少风雨啊，对不住孩子啊。

　　我的眼睛又潮了。

　　她捋了捋被雨水打湿的刘海，和我挥手告别。

　　我望着她花伞下挺拔的背影，坚信，这个家不会在风雨中坍塌。

　　另一个背影在眼前重叠：他穿着芒鞋，拄着竹杖，在风雨中前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他不疾不徐，“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这是一种何等的优雅与自在；“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那场雨算得了什么？有这样一份心境，再肆虐的风雨又奈他如何呢？

　　那天，我和孩子们学习每周一诗《水口行舟》（朱熹）：昨夜扁舟雨一蓑，满江风浪夜如何？今朝试卷孤篷看，依旧青山绿树多。我要告诉孩子们，也告诉自己：有时候，那场突如其来的雨，是晴朗的美丽预约。

　　那天，我把飞信的心语改为“依旧青山绿树多”。

　　后记，一年后，小戴考入了重点高中实验班；三年后，小戴考入了上海交通大学。他的父母健康快乐地生活着。

　　愿上苍祝福他的孩子。（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