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守望者

满满一绿皮车的人，行色匆匆，却都凝望着窗外的麦田，往后掠过。农谚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那天骄阳似火，空气里的湿润迅速被蒸发，一场干热风过后，麦田边缘的麦秸秆最先变脆倒塌，或许第二天、第三天小麦会马上枯焦，掉满一地的麦粒，收成锐减。最好在小麦“熟而未干”或“干而未焦”抢收，趁老天爷没有变脸，晒透、磙扬、入仓。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火车抢收队伍，如同救火，归心似箭。所以都不修边幅，甚至没来得及更换邋遢的工作衣，还没洗去满手的油污……即便没座位，此时蜷缩在过道或者去找车厢两头的空间，席地而卧，熬过这漫长的十几小时。接着，没等恢复城市带来的疲惫，车马劳顿，转眼马上要沾满麦田里的一身泥。

在遥远的城市守望麦田，掐着手指计算着农时还远远不够。夏收如沙场，最怕强对流气象突然出现，雷电暴雨甚至夹杂着冰雹，这便是极端的灾难天气，小麦整片整片砸倒在泥泞的田埂，狼藉不堪，犹如土匪洗劫。被雨水泡过的麦穗儿很容易发霉、腐烂，倘若夏粮颗粒无收，红薯渣饼就成了妻儿老小半年餐桌的主食。

火车驶过滁州、蚌埠，水稻渐少，便径直在两侧褐土和麦浪里穿梭。现代农民早已从耕牛、镰刀里解放出来，收播实现机械化。只见人们早早沿阡陌依次排队，等候着缓缓从田间小路驶来的联合收割机，一垄一垄熟透的小麦，垂下沉甸甸的麦穗弯腰在迎接。

联合收割机麻利得就像电剃刀，一溜一溜往前推，麦田飞快收拾干净，剪了个“寸头”。然后，麦子在机器大肚腩里哗哗作响，这是一场麦粒与麦秸秆分离的仪式，从此，麦子便有了崭新的未来。废弃的麦秸秆是好饲料，如今既不堆麦秸垛，也不“秸秆还田”，而收割机后面紧挨着捆草机，一股脑儿压缩、卷裹出一截一截滚圆的大麦卷，捆成一卷就从机器尾巴里翻滚下来，跟母鸡下蛋似的。一人高的大麦卷，朝向整齐，散落在毛茸茸的麦田四处，好像丢了一地硕大的鸡蛋卷，惹孩子去玩耍。夏粮抢收好比“虎口夺粮”，夏种也好比“夸父追日”。一茬小麦收完翻了地，不容耽搁，立刻种起玉米、芝麻、红薯等生长期短的秋庄稼。

似乎淮南是个分水岭，从此越来越多的麦田并不平整，一个接一个突兀起小土堆，或在中央或在一侧。起初以为是分田标记，后来又以为是不舍不弃的麦秸垛，收割机都不嫌碍事，毕恭毕敬绕着走。

对坐一起闲聊的小伙解惑说：“那是坟头，南方很少见。”我惊诧，又觉得顺理成章。

自家麦田埋骨自家的祖先，滋养麦田，分享丰收，犹如始终生活在家人身边一样。劳作累了可以依靠；寂寞思念了可以唠嗑；夜深熟睡了有祖先聆听麦子的拔节声……小伙谈兴正酣，丝毫没有察觉空气里飘来一阵麦香，很像小时候家里用小麦发芽，大米发酵，再以纱布滤取绵绸粘液，加热收汁成麦芽糖，绕在竹签，四处玩耍时散发着甜香。（紫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