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伟：国定路和政通路的浪漫

国定路和政通路，是本市五角场地区有年代感的马路。在复旦东门口，它们呈丁字形相交，亲密依偎、倚靠。与复旦周边“国”“政”字头马路相比，这两条路资格最老——那些国权路、政肃路们大多修筑于日军占领时期，并于抗战胜利后改为现名；而国定路、政通路则定名于1929年，建成于1933年。国定路后来虽有延长（邯郸路至四平路段1984年才填河修筑），并不能遮蔽它“历史悠久”的荣耀。

作为“大上海计划”的辐射道路，国定路很早就设置了公交车站。1934年1月，上海市政府迁至江湾“新市区”（市府大厦位于今上海体育学院内），配套的公交车线路（宝山路到府前路市政府）同时开通，共设14站，国定路是其中一站。政通路虽然不设车站，却最早拥有西式洋房。1934年5月《申报》刊载的租房广告称，政通路“建筑坚固，纯系西班牙式，富丽堂皇，美不胜收……远绝尘嚣，邻近市公园、体育场等，环境优良，风景绝佳”。著名旅法画家赵无极少年时代就住过政通路，据他回忆，他父亲不愿住在租界，在这里建了一幢三层楼房，“房子很大，有大片草坪，一如西式洋房，花园也特别精致”。这幢房子，现在就在政通路54号五角场街道办事处内。

然而，两次淞沪战争，这一带遭受重创，多年元气难复。很长一段时间里，国定路、政通路荒蛮、苍凉。直到上世纪50年代，这里的“热点”新闻，仅有“国定路大队实现市郊‘一亩地一头猪’”“复旦生物系与国定路大队合作开展棉花丰产试验”等寥寥几条。据说，当年国定路上最早的“黑车”，是“二八杠”自行车，客人坐在后座木板上，从邯郸路到叶家花园（今肺科医院内），“票价”一角。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复旦读书，这里依然偏僻，人烟稀少。那时的学校东门，是窄窄的小门，只有一位门房把守，少有人出入。一到晚上，东门紧锁，四周一片黑灯瞎火，从五角场放映站看夜场电影晚归的男生，只能翻墙入校。

上世纪80年代末，复旦东区（学生宿舍13至16号楼）在国定路东侧建成，复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也迁至政通路。学生进出校园，必经东门，国定路、政通路渐有人气。商家嗅出商机，在附近陆续开出酒吧、餐馆、咖啡屋和音像店等，“硬石”“故乡”“夏朵”“伊甸园”“2046”……店招前卫、诱人，光顾的学生不少。后来东区改为女生宿舍，男生禁入，被人称为“东宫”。“东宫”者，原为1928年建造的女生宿舍（毁于“八一三”炮火），住过“女生总管”毛彦文，走出过“校花”严幼韵、陈鼎如，神秘、风雅，余韵流传。东区得名“东宫”，名副其实，色彩更加浪漫：国定路门口，常有热恋情侣在夜幕下难舍难分；政通路围墙外，毕业季的男生会嘶吼崔健的《一无所有》；有一次，几位男生借着酒劲，竟将一架钢琴搬到国定路上，隔着东区铁门，与女生深情对唱“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那时，国定路、政通路的空气里，都弥漫着青春和文艺气息。校园里，学生诗人吟诵的，除了相辉堂的墙、3108教室的窗，还有国定路的落日和政通路的灯光。有一首诗，以“国定路”为题，主角却是“她”：“她跳上自行车，深陷的/三角形身体，几乎要被锋利的座椅，从中裂开/但厚厚的衣服，包裹她，她像/已经蒸熟的肉粽，在寒风中，黏稠，冒着热气。”（肖水《国定路》）这首诗，是这里的浪漫一景，充满画面感。

国定路和政通路的浪漫，后来还有意外结果。1998年底，《申江服务导报》推出“上海最佳情侣路评选”，一时惊艳申城。当年我在编辑部供职，至今记得其中几条评选标准。例如，树荫，“要浓密，像舞台帷幕。走进树荫，也就走进爱的故事”；灯光，“要适度，太暗，显得鬼鬼祟祟。太亮，没有层次，会将俊男倩女的轮廓拉平”；建筑，“最好有点欧陆情调，既浪漫又温馨”……最终，“外滩”“甜爱路”等毫无悬念地当选“最佳情侣路”。出人意料的是，在大量读者选票中，“政通路”的得票率也很高。评委惋惜之余，将它列入“上海待完全情侣路”，评语为：“旁临复旦大学，是校园的延伸，有文化气息。两旁的留学生楼和女生宿舍又给人许多遐想。”

岁月荏苒，我已很久不去国定路和政通路漫步了。有人告诉我，那个丁字路口的浪漫，现在早已转移到了大学路，我相信这是真的。不过，如果今天让我评选“最浪漫马路”，我一定会加上一条评选标准：有年代感，“既要时尚，也要有点沧桑；抚今追昔，才不至于沉醉、迷茫。”从这一点出发，国定路、政通路依然不会令人失望。（张国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