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啊大姐

　　经过两个多月重症监护室的持久战，坚强的大姐终于还是走了。噩耗传来，我呆坐良久，欲哭无泪，大姐的虽是形象去远了，而是更近了。

吴凤珍、吴翼民姐弟

　　大姐吴凤珍也算活到“米寿”之年，可据着读者对她的希冀，她对读者的热爱，她应该再活下去，多为读者捧出些烟火人间的文字——重病期间，她仍用笔在纸上划啊划的，平时异常娟秀的文字歪歪斜斜，表达的内容却清晰明白，是老底子苏州人的饮食起居、风俗风情。大姐一辈子写一座城市，一辈子写婆婆妈妈家长里短。怪不得当年陆文夫说她的文字是“古城遗珠”，说她的写作是“诚实的劳动”，大姐和陆文夫是同代文学人，亦师亦友，记得江苏文学杂志《雨花》1957年一月的创刊号上，就登载着大姐和陆文夫的小说。嗣后大姐的作品多次上过《人民文学》。

　　大姐从小就体弱多病，她自喻几回回差点做了“阎罗王的点心”。在她正当读书的年龄时，因为弟妹的陆续降生，家庭负担的不断加重，她初中毕业被迫辍学参加了工作，过早跋涉在生活的坎坷路途。我记得她上完夜班拖着疲惫脚步回家的神态，哪有少女的风采？大姐做的是电话局话务员工作，常常上夜班，那时母亲为了营养大姐羸弱的身体，每天买两角钱猪肝煮汤给她喝。我们知道这猪肝的分量，从不敢觊觎。大姐弱归弱，可在单位里是最出色的一个，工作出色，业余文体活动出色，后来居然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几次斩获全国邮电系统文学创作大奖。大姐极具创作天赋，那时正上中学的大哥常常为作文伤透脑筋，就求大姐代笔，不仅大哥要大姐代笔，他的同学也要大姐代笔，大姐手到擒来，同一个作文题可以写出几篇内容和风格不同的文章。那时在大姐周围聚拢了许多文学青年，我家就是聚会的场所。他们聚会，大姐把我们几个“小八腊子”赶上楼去，我就着楼板的缝隙看他们朗诵诗文、争论问题，潜移默化中竟也感染得许多文气。此生有幸，老天给我摊上这么一位嫡亲的大姐，在她手把手的牵引下，我也走上了我们共同视之如生命的文学之路。

　　大姐在文学道路上步态踏实，不东张西望，不仰视，不俯视，平视着前方，不走花步，不走邪道，始终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即使在“文革”期间下放苏北农村十余年岁月里，依然坚定不移。按大姐的文学成就，她是完全可以跻身文艺界的，弄个名人头衔或一官半职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可她到退休一直是个邮电工人、业余作者。有人替她惋惜，有人笑她痴愚，她还是她，活得坦然，有滋有味，平时到菜场买菜踽踽而行，完全是个市井老妪形象，可在电脑前（大姐早学会电脑写作了）却是精鹜八极、心游万仞，那一派天马行空、特立独行的气度令我折服。大姐在生理上确已老了，可心理依然年轻，并且天真。我每次与她谈文学，可以竟日不倦，有时清茶一杯，深夜相对，言到动情处，两人不禁热泪盈眶，甚而泣不成声。文学需要真血肉、真性情，这一点，我在大姐身上学得了不少。那年，某出版社为大姐出了本散文集，举行新闻发布会，我在会上发言说到了精神回归问题，说是我有时在文场或官场混迹久了，有扑朔迷离、恍然若失之感，就渴望到大姐身边得到些净化。“到大姐身边去”成了我人生和文学道路不可或缺的一环，如同到母亲膝下一般。当宠辱得失、进退维谷时，一个声音就会向我呼唤：“到大姐身边去！”到得大姐身边，不需言语指点迷津，我自会心镇神定，豁然开朗。大姐的人品和文品在故乡的文学圈子里是有口皆碑的。偶的，我乘火车，听旅客闲聊，聊着聊着，居然就聊到了大姐的名字和作品。我为之欣慰——这便是对一位有社会良知的作家的最好褒奖了。

　　如今大姐走了，远行了，我突然有了无依无靠的感觉——母亲去世后大姐就承袭了母亲的位子，如今大姐走了，还有疼我爱我的二姐及弟妹，但文学和精神方面却永失知音。

　　大姐啊大姐，你教会我的做人和作文让我永远受用、永远感恩。（吴翼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