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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廷芳先生二三事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张宝林     编辑:赵美     2021-10-04 12:43 | |

认识叶廷芳,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那时候,国内对海外政治、经济、文化等各种思潮和著作的介绍很多,许多以前人们陌生的名字逐渐被熟悉。我和太太高宁,那时刚到人民日报工作,而高宁的工作单位是文艺部评论组,范围是报告文学和外国文学,于是和德国文学专家叶廷芳产生不少交集。他有些重要活动,比如中德文化交流的酒会、展览、报告会等,都热情邀请我们参加。

那时卡夫卡是人们热衷的对象。小青年如果不知道卡夫卡,会觉得很丢人,很落伍。而把卡夫卡引进中国的,正是叶廷芳。他让这位奥地利作家,以及迪伦马特、布莱希特等德语世界的文学巨匠,以及西方现代主义文学、荒诞美学等概念,一一进入中国读者的视野。那些年,叶廷芳出了很多书,我们经常收到他的签名本。他有着许多头衔,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所文艺理论研究室副主任、中北欧文学研究室主任;中国外国文学学会理事、德语文学研究会会长、名誉会长;《外国文学评论》编委、同济大学社会科学学报编委等等,这是社会对他在这个领域卓越贡献的肯定。

叶廷芳不仅是外国文学、特别是德语文学专家,也是一位知名的社会活动家。他关于文物保护,特别是保护圆明园遗址,反对重建的文章曾引起巨大反响。作为两届政协委员,他就古村落保护、农民子弟上学等问题,积极建言献策。2007年,他与其他28名政协委员联名提案,要求尽快停止执行独生子女条例,调查显示多数人赞成这个提案。现在看来,这是何等的远见卓识!

有段时间,我受聘于《新民晚报》,在北京约名家为“夜光杯”副刊撰稿。叶廷芳是我的“猎物”之一。每次约稿,他都很痛快地答应,并很快交稿。记得2014年7月,杨绛先生的新著《洗澡之后》即将出版,“夜光杯”让我组织一篇文章,我立即想到叶廷芳。他先答应写一篇短文,但几天后,给我的竟是一篇洋洋洒洒的3400字的长文,还附了一张他和杨绛先生的合影。副刊部的同志们非常高兴,在《星期天夜光杯》发了一个整版,标题是《走在人生边上的风景》。每次他出国访问或讲学,我都嘱咐他,别忘了给“夜光杯”写些游记、随感,他都没让我失望。他是“夜光杯”十分倚重的作者。

我们虽然都在北京,但见面并不多。我们的交流主要在网上。我时常收到他转来的各种资讯。他认为重要的,会特别提醒:“这组信息值得挑着看看”“注意这个附件”等等。对一些没有公开报道的“内部消息”,他有时会说,如果是真的,太可怕了。对一些历史故实,他毫不掩饰他的态度,常说时间会证明一切。我近年写打油诗,也常请他斧正,他每每鼓励我,让我有了持续写作的底气。

本世纪初,我调到残联担任研究室主任,而叶廷芳是中国肢体残疾人协会副主席。我们成了同事。我们一起开会时,我亲眼目睹他为了维护残疾人的权益,大声疾呼,并提出许多好建议。他甚至会做一些别人视而不见、具体而微的小事。比如,有一次我收到他的一份邮件:

昨天有事给海迪打电话,但打不通;发短讯亦未回。是不是她的号码改了?请告。刚从华山回。那里遇无腿英雄陈州,他在无人直接帮助的情况下登上5900多级的华山最高峰——南峰!陕西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主持为他举行的研讨会。他29岁。童年孤儿,因爬火车受伤。一直来以卖唱为生,走了近700座城市,攀登了五岳,娶到了漂亮妻子,育有一对儿女。他是山东临沂人,他很想见一面海迪,我想应玉成他的这一健康愿望。

叶廷芳是个大学者、大专家、大忙人,有许多事要做,但路遇一个残疾人,竟然那么详细地了解他的情况,并迫不及待想帮助他。千里迢迢从外地回京,第一件事就找残联的最高领导,急于“玉成”人家的一个心愿。这是多么良善的一颗心!我立即告诉了他张海迪的新电话号码。至于后来他是否联系上了海迪,这位无腿音乐家的愿望实现没有,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会为这个“健康愿望”尽最大努力。

2016年9月18日下午,叶廷芳邀请我和高宁参加他八十大寿纪念活动。活动在外经贸大学科研楼配楼五层会议室举行。王蒙、张抗抗、关牧村、周国平等二十多人出席。中艺院林琳女士做主旨发言,介绍叶廷芳的成就,然后自由发言。与会者的肺腑之言,从不同角度,为叶廷芳画了一幅立体像。我献诗一首并朗诵,诗是写在一幅扇面上的。诗曰:

激情岁月君犹壮,每有宏文倍警予。

拓荒解构卡夫卡,忧世重评马寅初。

独臂偏能劈碧浪,金喉亦许唱明珠。

同城十里存知己,还向青灯讨墨余。

首联写八十年代的他,写过许多振聋发聩的好文章。颔联写他文学成就和质疑独生子女政策的贡献,颈联写他善泳和善咏,末联写常向他约稿。

最后一次收到他的邮件,是2020年2月5日,这时才知道他病了:

去年上半年,我回到浙江衢州,七月生病了!首先发现结肠癌!我发现手术期间血压和血糖过高。但是出院后的早晨,发生了心脏病!于是我去医院抢救,最终在医院呆了四个半月!我减掉了20公斤!血压下降到九十!今年病毒流行,希望大家都安全。

最后,他嘱咐,不要回复。我听说他一度身体不好,但不知竟然有这么多病。让他好好静养吧,我老老实实遵嘱没有回复。

从那以后,是连续不断的疫情。我打过几次电话,他都没接。我不敢打搅他,也没去看他。现在他走了,我想起这些往事,写下来,算是献到他灵前的一束小花。(张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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