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劫起

二十八年前，黄霑探班《青蛇》剧组，看着最好年华的明星们演绎李碧华写的这个故事，吟出了《流光飞舞》的歌词：“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现在，大银幕上的国漫巨制，将“缘”给了白蛇，“劫”给了青蛇。两年前的《白蛇：缘起》低开高走，凭借古风加爱情赢得三亿票房；今年的《白蛇2：青蛇劫起》视觉效果益发眼花缭乱，在票房低迷的这个暑假档市场斩获超过五亿，表现不俗。

电影主题曲《问花》由“国漫吉祥物”周深演唱：“多少世执念，只为这一瞬间，为泥或为花，它是劫还是缘。”“执念”这种主题是颠扑不破的，尤其在武侠片中，早年金庸剧这样唱：“我是你执迷的信徒，你是我的坟墓。”《白蛇2：青蛇劫起》里的青蛇与白蛇，五百年、一千年，都未曾放弃对彼此的执念，满足了想看“青白锁死”的观众。

《白蛇传》是中国四大爱情悲剧之一。虽然，现代读者很难在原版本故事里感受到“爱情”的悸动。龚琳娜在上一个蛇年唱过神曲《法海你不懂爱》，而更多人责怪的是许仙——吃软饭的无能渣男。

徐克导演的《青蛇》命运和《大话西游》相似，用足大牌明星，初上映时口碑不佳，票房也不行，被斥为烂片。孰知多年后被重新解读，被越捧越高，成为大众文化的经典。就在徐克拍《青蛇》的前一年，台湾请来香港女星赵雅芝与叶童演了一出黄梅戏调调的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大受欢迎。我们在追光动画制作的“白蛇”系列中，不时能看出对这两部上世纪经典影视剧的致敬。

无论哪一版的白蛇传，最弱的人都是许仙（宣）。男人的无情无义，反衬出小青的大情大义。

所以，《白蛇缘起》里的许宣显得尤为特别。电影几乎未涉及《白蛇传》原本最为人熟知的那些情节，而是生造了一个好莱坞大片般美好的英雄救美故事。片尾水墨氤氲的西湖畔，撑伞的许宣与白蛇青蛇相遇，《新白娘子传奇》的插曲“匆匆美梦奈何天，爱到深处了无怨”悠然响起，美得催人泪下。

可是这部《白蛇2：青蛇劫起》里转世的许宣成了许仙，再无前一部的勇敢聪慧、一往情深，成了个懦弱迂腐的男人。他最终选择皈依，放弃了白蛇的爱；而无法放下执念的白蛇和青蛇与法海斗法。白蛇被压于雷峰塔下，青蛇坠入了弱肉强食的修罗城：“无我无色的涅槃之境”，各朝各代“心怀执念”的濒死者才能进入：“你们不入轮回，因为你们心中有太强的执念。”

画风陡变的修罗城一出现，电影便进入了“小青历险记”正片，赛博朋克远远压过中国水墨画风，废土也好末世也罢，情节设置像是通关游戏。观众形容：“全片下来只有一句：麻烦男的不要拖累小青救姐姐，谢谢了。”不知编剧是否故意讨好女性观众，进入修罗城双商降维的青蛇崇拜“强者”司马，结果惨遭遗弃，男性个个都靠不住。最终青蛇谁也不靠，黑风洞中苦练二十年，斗败了法海，走出了修罗城。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是明代冯梦龙“三言”里的一篇，小说里的“青青”并不是蛇，而是西湖内千年青鱼，化成人形后穿着青衣服、头上梳一双角髻，作为丫鬟与白蛇始终相伴。夫妻闹起来，青青就劝道：“官人，娘子爱你杭州人生得好，又喜你恩情深重。听我说，与娘子和睦了，休要疑虑。”这差不多是她在小说里分到最多的台词。但“青白”的关系一直牢不可破。白娘子被法海收服后，还替青青开脱：“一时遇着，拖他为伴，他（她）不曾得一日欢娱，并望禅师怜悯！”这话充满仁义，但最终她们都被镇压了。更令人玩味的是结局：“后来许宣化缘，砌成了七层宝塔，千年万载，白蛇和青鱼不能出世。” 不肯驯服的女子是妖，把持、维护秩序的始终是男性，无论这个男性是强有力的还是弱无力的，信念基本一致。

到了后世改编，“青白”都成了蛇精，同一种族，愈加惺惺相惜。在以白蛇为主角的影视剧改编中，青蛇是女配角，展现的是忠仆护主或姐妹情深等非血缘维系的女性间关系。而以青蛇为主角的改编中，涉世更浅、赤条条单身无牵挂的她，其实是更符合现代精神的独立女性，但仍旧摆脱不掉对白蛇的“忠”。

《白蛇2：青蛇劫起》中，水漫金山的特效是浓墨重彩的，但之前被不断挖掘过的青蛇与法海间的剧情被弱化了。“我不需要解脱，我也不需要你超度。”青蛇与法海间的斗法，并没有展现出更深层次的意义。一直对她不离不弃的蒙面男人是谁成了最大悬疑，然而不断反转之后，最终揭晓他竟然是白蛇的残魂。

在否定了一个又一个男性后，观众也跟着看得筋疲力尽。青蛇的成长又是什么呢？是神奇女侠？是劳拉？是艾莎？“如果我够强，我自己就可以一掌毙了法海，一掌掀翻那座塔，一步踏出这修罗城。”这一定还是网络游戏升级打怪的套路。（指间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