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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舒:有些美好,独处时才能享受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薛舒     编辑:钱卫     2021-11-12 16:04 | |

  我喜欢一个人,喜欢不被左右的自己,坦然、自由,哪怕堵车,也是美好。

  刚上班时,一度抗拒去别的办公室,因为要与人打交道,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家。那些半生不熟的面孔,慈祥的前辈、热情的大姐、彼此叫不出名字的同龄人……点头,微笑,称呼什么?姓张吗?那么,是张主任,张老师,还是张先生?那位印务室的大姐,我一直叫她李老师,叫了半年,有一回去印文件,她看着我,笑眯眯说:下个月我要退休啦!对了,我姓陈,你大概把我和隔壁人事室的李老师搞错了,没事没事……我尴尬得无地自容,可是半年来,她已经尴尬了无数次,每每我称呼她“李老师”,她会不会每次都犹豫着要不要提醒我错了?还是就让我这么错下去?木讷如我,居然用了半年时间都没有从别处听说印务室大姐的真姓名。我知道,问题在我,可是我要怎么做,才能不出错?

  同事之间终于相熟,姓甚名谁都知道了,也不再惧怕与人迎面相遇、寒暄招呼。可是,我越来越不喜欢去食堂,因为,吃饭的时候,要不要聊天?你明明与同桌或左右的同事相熟,可是一个个都沉默着扒饭喝汤、咀嚼吞咽,那场景,分分钟都让我有种快快逃离的欲望。于是绞尽脑汁,想想聊点什么吧,聊工作、聊收入,会不会触碰敏感区域?聊家庭、聊孩子,人家要是不喜欢暴露隐私呢?那么就聊聊新闻时事吧,特朗普的漂亮女儿,马克龙的美腿老妻,头条上的男盗女娼、偷鸡摸狗……也太八卦了吧?吃饭吃饭。可是,没有话题引领者的饭局,那局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活了好几十年,除了童年时代,愿意跟父母出门喝喜酒,长大后,就再没有喜欢过聚众吃饭这样的活动。因为,坐在一张没有话题引领者的饭桌上,度日如年,于是我又不得不挺身而出,充当引领者。想合适的话题,让在座的大多数人参与,不能忽视任何一位客人,无意中冒犯到谁了,想办法挽回、补救,有人被冷落了,要记得不着痕迹地送去关注……这就相当于主持人了,吃饭,也太累了吧!

  最怕的却是下班时分,同一个刻点走出单位大门,走向地铁口,十分钟路程,最好不要与人同行。因为,不知道怎么聊天啊!问题再一次袭来,聊什么?聊到什么程度?眼见同事的背影,紧走两步就能追上她(他),我却放缓步伐,或者拐进路边店,逗留两分钟,拉开距离。无论如何,不要同行,要是不巧在同一班地铁的同一节车厢里遇到,那将是世上最尴尬的事!

  好在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纠结,饭点的食堂里总会有高谈阔论的那几个,旁边一定也会有起哄喝彩的笑声,而我,只需低头扒饭,喂饱自己。饭局中总有小声交流的三两一堆,或者大声招呼的自来熟,也有沉默端坐稳健独酌的,直到脸膛微红嘴角上扬,内心的舒畅流淌到眉眼间,却也依然无语的人。要是真的在路上遇到同事,我会与他(她)同行一分钟,然后在岔路口指着另一个方向说:我要去一趟别处,再见!而后看着同事的背影远去、消失,再回归。

  有人说,这叫社交恐惧症,时刻想要躲避人,尤其是熟人,甚至亲人。可是,我不知道,我是在拒绝别人,还是在拒绝交付自己。

  那一日开车上班,汽车堵在南北高架上,我把音响调到最高,最老版的《橄榄树》,齐豫的歌声弥漫车厢,有点沧桑,有点寂寞,还有点凄厉的美: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天呐!真是太好了!记忆中听这首歌的感动,全没有这一次的充沛与充分。没有任何人干扰的密闭空间里,我享受着世上最好的孤独。是的,我不怕孤独,我喜欢一个人,喜欢不被左右的自己,坦然、自由,哪怕堵车,也是美好。

  可是,我依然不知道,我这么喜欢独自一人,究竟是惧怕社交,还是有些美好,只有独处才能得到最充沛的享受?如此,我倒有些庆幸,我是一个社恐者,似乎,这也很好。(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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