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里的记忆

　　那年在舅舅家过年，老房子里的温情要比被子暖和。

　　恋人给了我几只蜜橘，说是她母亲老家的舅舅托人乘上浙江天台的长途车带来的。我剥开黄澄澄的橘子入嘴，甜到心里。之后，她提起故乡的舅舅，一次次复述着那些愉快的往事。我从这些琐事中体会到他们两家人的情谊之深。

　　婚后，岳母带我们回老家过年。当时，天台县山多，交通极其不便。我们在上海老北站乘上凌晨的一列绿皮火车，它能停靠该小站。次日下午到达天台站，长途车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行驶两个多小时，母女俩的脸上洋溢着快要到家的喜悦。抵达终点站后，还有一段山路要走。

　　仨人提着沉重的行李既饿又困，迎面撞见舅舅家的五个子女，表兄弟姐妹争先恐后地上前帮我们拎包裹。一路上，我被他们的欢声笑语所感染，疲惫全消。

　　舅舅舅妈站在镇门口迎接我们。舅舅身材挺拔，舅妈慈眉善目。当晚，舅舅舅妈把房间腾出来给我和太太住。房子虽旧，这可是我们在他家享受的最高礼遇。入夜，我们听着窗户缝隙吹进来的寒风声入眠。

　　晨起，家里张灯结彩、杀鱼宰鸡。舅妈在厨房张罗，炒了满满一桌菜。当时，物资匮乏，只有逢年过节，一大家子人才会围着桌子，闻着梦寐以求的味道吃一顿团圆饭，这也是中国人最简单纯朴的民风。年后，恢复往日的平静，全家人围在一起吃着家常的粗茶淡饭，笑声依旧。闲谈中得知，舅舅得了肝硬化，医生说，只能活三年。舅舅笑着说，现已过了8年。我净赚5年。最终，他在生意场上失利急得丢了性命。

　　若干年后，我们驱车到达原本熟悉却变得陌生的天台市。这里物是人非，全然没有时光倒流的温馨。舅妈苍白瘦弱得判若两人，她急忙以微笑来掩饰满脸憔悴，欢迎客人。我们在早已城市化的地方找不到舅舅的坟墓，回来问她，舅妈悲从中来，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她的双手撩起围兜一角擦着泪水，声音柔弱中带着忧伤，低语：“你们不要去找了，连亲生子女都没空上坟，亲人不如外人。”她提到“外人”指我的岳母。岳母年幼丧父母，是舅舅的爸妈收养了她。而今，舅妈把我们当成亲人，把积压许久的心里话倾吐出来。

　　儿女成家立业，各有几层楼高的新房。老房被拆，子女们打起太极拳把舅妈推来推去，她连一个自己的家都没有。

　　舅舅家的子女事业心强，平时忙于工作。此次，是当工人的大表哥接待我们。临行，舅妈把我们送上车。我从车内的后视镜里看着舅妈蹒跚孤单的背影远去。

　　日后，岳母念叨，如果你们的舅舅活着的话，舅妈不至于过得这么辛苦。我想起第一次在舅舅家过着别样的年味，怀念在被窝里听到从窗户缝隙吹进来凛冽的寒风声，但感觉不到冷——老房子里的温情要比被子暖和。（薛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