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行人文精神的理想——读周励的《亲吻世界》

1992年，旅美作家周励出版了她的自传体长篇小说《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以其励志精神与对西方世界的真切描写，在当时国门初开的背景下，引起了国内读者的热烈追捧，畅销一百六十多万册。她也成了海外华文作家的重要代表。

三十年匆匆过去。当年穿梭于曼哈顿各大写字楼之间、奔忙于中美贸易公司谈判的那个中国女人，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她已不需要再营营于物质的苦心追求，而可以腾出身来放飞心灵。正如她在看完电影《玛丽•安东奈特》时所说，“心灵将挣脱物欲诱惑的浮躁世界而与历史共同沉淀”。

这部长达近四十万字的《亲吻世界——曼哈顿手记》（上海三联书店2020年8月出版），就是她近十余年来踏访“二战”遗迹、寻找文艺大师踪影、勇登南北极和珠峰的文字见证。正如陈思和先生在该书的序言中所说：“周励仍然是一个富有人文情怀的作家，她在用生命来实践和追求自己一生的理想。”

该书第一部分“被遗忘的炼狱：跳岛战役探险录”，共六篇长文，是关于二战时期不太为人们所熟悉的太平洋战争中跳岛战役的实地考察与追踪。作者环绕太平洋八万里，实地考察贝里硫岛战役、塞班岛战役、天宁岛战役、关岛战役、硫磺岛战役、冲绳岛战役、菲律宾莱特岛战役、科雷吉多岛和吕宋岛战役的遗址，并到美国国家档案馆、阿灵顿国家公墓、夏威夷珍珠港密苏里号战列舰纪念馆等地广泛查找资料。如此费心费力地远途跋涉，在她看来，就是作为一个抗日战争新四军的后代，对这场惨绝人寰的战争抱持了太多的追究与思考。她在深深缅怀美、中抗日前辈和浴血战士的同时，也深感樱花军国主义、极端民粹主义对日本全民洗脑的可怕。她觉得：“忘记历史的人将重蹈历史覆辙，只有吸取历史教训，才有未来的永久和平。”

第二部分“亲吻世界：镌刻在心灵岩洞上的壁画”，是对一批杰出的文学家、艺术家和思想家的礼赞。她曾说：“对于每天奔忙于纽约商圈的我，唯有回到纯粹的文学艺术中才能体验到生命的意义和幸福的含义”。走在印象画大师梵高度过最后岁月的阿尔勒和奥维尔小镇，她仿佛看到满脸忧伤的倔犟大师迎面走来，她感到人类所有的痛苦和屈辱，都可转化为生命的火焰与动力。寻访《老人与海》的作者海明威的经历，使她深深地感到，海明威把百折不饶的探险精神留给了世世代代的后人，“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站在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墓前，她脑海中是她跌宕人生中的无数磨难和他那九十多卷的浩繁著作，他引领卢梭、孟德斯鸠和狄德罗掀起的启蒙浪潮改变了欧洲和世界史。她觉得，他使人类懂得，精神应该是自由的。她经常不由自主地在文中写到，爱上旅行吧，爱上邮轮吧，带上几本好书，去和那些对历史、文学、诗、哲学有着精湛理解的艺术大师作灵魂上的交流。因为，他们是人类精神追求的光辉楷模。

第三部分“燃情三极：南极点、北极点、珠峰逐梦”，是记录她极地探险的奇特经历。作者周励在六十岁时曾做过一次大手术，但这并没有妨碍她勇于探险的脚步。她先后四次到过南极，三次去过北极，两次马特洪峰（一次攀登、一次飞越），四次珠峰（一次颠顶航拍、三次攀登珠峰大本营）。这对于年富力强的年轻人来说，都不是敢轻易决定的行动，而这时，作者已经是六十多岁，何况还动过手术。她自问自答，为什么要去北极点？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对一切与物质无关的事物充满兴趣？她的回答是：“一个人最大的财富，是血液里创新的激情；是心灵与历史人物的对话；是读万卷书、行走天下的勇气与理想。”她发现，南极是那么美丽，美丽得几乎让人窒息；南极又是那么的纯净，纯净得令人敬畏！它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一次观景，它更是对人类探险史上勇士们的朝圣膜拜，是一次次的心灵洗礼。她会情不自禁地说：“我们都是凡尘微小过客，但远方的梦让我们内心像壮丽的悬日和璀璨的星空。探索探险，总是令人激情澎拜。”

二战之旅、文艺之旅和探险之旅，构成了这本《亲吻世界》的主要内容。在艺术表现上，作者的文字明丽、典雅、富于激情。试看一段西藏风情的描写：“蓝天丽日下，我们来到美丽的雅鲁藏布江，波光潋滟，羊群饮水，宁静如画。发源于喜马拉雅山北麓杰马央宗冰川，灵秀之水在平均海拔4000米之上流淌，宛若天堂之河！”心中有豪情、有壮志，表现于文字，自然也就如欢快奔腾的河水了。

当今世界，有的人挥金如土、声色犬马，作品中留下的自然是腐朽、颓废的气息；而有的人则以淬炼成钢的精神为力量，攀爬生命的高处，追求身心的自由与灵魂的飞扬。《亲吻世界》中的人文情怀，给我们提供了阅读的境界，并昭示着走向世界的中国当代作家未来的无限可能。（作者栾梅健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