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的冬至

又是一年冬至，古有“冬至大过年”之说，据古籍记载：“十一月冬至。京师最重此节，……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祝往来，一如年节。”对于古人冬至“一如年节”的盛况，今人只能从古籍中寻觅和感悟了。但对于父母当年的冬至，确切地说是父亲的冬至，我至今记忆犹新，恍如昨日，并真切地感受过冬至如年的味道。

父亲是祖父母最小的孩子，独子。抗战时，父亲因为文笔好，且通财务，新四军进驻乡里，就聘用外乡人的父亲管钱粮，新四军战略转移后，还乡团反攻倒算，那时，我祖父已逝世（祖母是否健在我不知道），父母就带着我的姐姐和两个哥哥连夜逃离，辗转来到上海谋生。

因为父亲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到上海后每年冬至的祭祖就当仁不让地全由他担当。那时，我一家住在杨浦区的一处棚户区，记忆中的冬至，天寒地冻，棚户区里大多数人家都会备上好多菜肴，焚烧纸钱、点燃香烛祭祖，弄堂里氤氲着香烛的芳香，让特殊日子的寒冬不那么清冷。

冬至那天清晨，父亲上班前总会再叮嘱一声母亲，多烧些菜，备好纸钱香烛。之后，母亲便去菜场采购凭票供应的肉鱼蛋菜和豆制品等。回家后，便准备着纸钱、香烛和比平时多得多的餐具；下午则早早地烧好满满一大桌菜肴备用。傍晚，父亲顶着寒风回到家后，大门就一直开着，说是要迎候先人的到来。他与母亲一起先将尚冒着热气的菜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八仙桌中央，再盛上11碗米饭，并在每碗饭上插上一双筷子，碗旁还放一只汤勺。父亲每从母亲手里接过一碗米饭摆上桌时，都会恭恭敬敬地作个揖，道一声：请爹爹坐好，快开饭了啊；请妈妈坐稳，今天多吃点；大奶奶辛苦，请多吃点菜啊……实话实说，因为我出生在上海，父母在冬至日祭奠的11位长辈，我一个也未见过，至今也不知他们是谁，只知道他们都是父亲家族的长辈。

待11碗米饭摆放好后，父亲还会躬着身，作着揖，领着我们围着八仙桌转一圈，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谢谢各位长辈保佑，让我们日子过得还好，请你们保养好自己，不要为我们担心，等等，等等……

祝祷完毕，大家就开始在家门口焚烧纸钱。父母一边烧，一边还会称呼着长辈，让他们在那里不要节省；烧好纸钱，父亲恭恭敬敬地点燃香烛，又是一番祭拜。焚香燃烛后，父母还会静默一会儿，默默地擦干满溢的泪水。之后，父母便依次称呼着长辈，说：吃好了啊，你们休息一会儿，带上盘缠慢慢走，一路走好，多多保重啊……

等母亲撤下11副碗筷，并把饭菜再次加热后，我们小孩盼望着的一年一度的冬至大餐也就开吃了，在香火氤氲中的那顿晚餐，特别可口。

冬至祭祖仪式每年都办，直至父亲辞世后，才由大哥象征性地续办过几次就不再延续，但冬至日，对父母的思念之情自是刻骨铭心、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而今又到冬至，我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当年父母在冬至日忙忙碌碌的身影，以及他们祭奠亲人时隆重的仪式和虔诚的祝祷。也许细琐仪式终将随着时代简化、失传，但对先人的深情、恭谨，是应该一直传下去的文化精神。（佘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