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让

礼让

谢君韬

　　我在台北一所大学内的社团指导传统武术，这些年来教过数百个学生。现在台湾的年轻人好生好养，很多学生说，我是除了爸妈以外唯一骂过他们的人，而且就算是自己爸妈，也骂得没我凶，更不用提我手里拿着藤条，随时会落上他们的屁股大腿。

　　不过虽然打骂，却也没把这些孩子骂跑，其中几个从中学一路练上来，现在已经研究所毕业，进了企业做事。周末假日或是下班空闲，都会回来学校当助教帮忙。

　　这些大孩子秉性善良，温和有礼，但是天之骄子，自幼围绕在家人的关爱下。加上成绩优异，能够一路进入这所拔尖的大学，自负骄傲绝对不少，做人处事，往往少了点对他人的着心在意，欠缺了体谅与合作的能力。前一晚，因为大雨，我们改在体育馆前的穿堂下练习，一组同学自顾自地舞动长棍，没注意四周进出的其他学生，又捱了我一顿好骂。

　　骂完了这些孩子，又给他们说了个自己遇上的故事，希望他们能自己回去想想。

　　几年前在大阪心斋桥一家沾面店二楼吃完午餐，下楼时在仅容一人上下的狭窄楼梯口碰上一个高头大马、身材壮硕正要踏出来的青年。

　　他大约十六七岁，理了一个极短的平头，脖子粗壮像头公牛，身材异常厚实。我迅速打量一下，对方穿着当地某高校的薄外套，外套下露出白色的柔道服领口，年轻人两眼炯炯有神，与我四目相对。楼梯很窄，他身后跟了一长排同样衣着的同学一路延伸到店外，少说十来人。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对我行了个礼，迅速转身，背脊紧靠墙壁，而跟在他身后正在上楼梯的学生也如同接到一条无声的命令，全部划一转身靠壁，在狭窄的空间中留下让我顺利下楼的通道。

　　震惊、感动、佩服之余，不由得想，如果眼前这群孩子，同样的状况下会怎么表现？

　　是理所当然地擦身而过？凭着人多一股脑地继续涌入二楼？是不耐烦地抢过对方身旁，发生碰撞也无所谓？甚至是暗想着对方有种不爽就骂骂看，好试试身手？

　　我一直认为，教育的核心不在于灌输专业，而是在引导学生理解人生中难以掌握、看不见的群我分界。而武术教育更是直接面对这样的课题：何时退让？何时进取？何时平和？何时暴烈？我不断自问，自省，自己这些年教出来的是一群唯利是图、随时想要挑衅生事的暴汉？还是清明强韧，诚正平和的武者？

　　我对自己的学生有信心，也许他们做不到日本人的整齐划一，但这群年轻人在同样的场景下，必定是礼让敬人的那一方。

　　生活中总有更多的地方可以注意，总有更多的环节可以小心。习武者的清明不只是格斗较艺之际与对手对峙之际的勇猛强悍，还有平日生活中与身边远近亲疏之间的关怀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