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鲈乡笔记之二十九

　　小编的话 黄昏是个很美的命题。 黄昏到寺蝙蝠飞；黄昏烟树闭柴扉……在黄昏中看书，在黄昏中散步……

　　黄昏———鲈乡笔记之二十九

　　陈鹏举

　　黄昏是个很美的命题。李商隐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是他的名句，我不喜欢。我喜欢韩愈说的“黄昏到寺蝙蝠飞”。我是极喜欢李商隐诗的，甚至指望是他的异代知音。那年注释“唐诗三百首”，到了李商隐，感觉自己血脉贲张，以至注得很奔放，以至有读者意外觉得，有关李商隐的文字，好像更有些意思。只是不喜欢他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句子不动心。为此，我感觉莫名。诗是这样吧？打动人很容易，但不是所有的好诗句，可以打动所有人。

　　韩愈这句“黄昏到寺蝙蝠飞”，确实打动我了，甚至感觉被雷击。韩愈是文章大家。所谓唐宋八大家，我以为他是排名第一的。他的诗，我不很喜欢。但每当出现“黄昏到寺蝙蝠飞”这类句子的时候，我是真喜欢。他是以论入诗的圣手。写出的句子黄钟雷鸣，有明白如画，隐隐之间可以激动万古不弃的男儿心。这一句，就七个字，甚至没议论，提及的尘情和意气已经无限多。韩愈在黄昏这时分，轻易打败了我的偶像李商隐。李商隐这句是议论了，而议论，不是他的长处。

　　这会儿是华亭湖畔的黄昏了。写了首以“黄昏”二字起句的诗：“黃昏烟树闭柴扉，磨剑看花两式微。余事拂尘题贝叶，当年换酒典僧衣。雪松柏有真甘苦，风马牛无一是非。空置琴囊广陵曲，江南八月藕初肥。”

　　如今，哪怕在江城郭外，要找到柴扉的影子也是很难了。只是烟树还有，烟树里的郭外，是直接可能联想到柴扉的，甚至是唐人诗中的柴扉。

　　剑的关联是极模糊了。记得李白杜甫，除了诗人身份，他们的身心，其实都和剑气合璧的。到了近时的柳亚子，他有个斋号叫磨剑室。世上的事都这样。当你汲汲于此的时候，说明这事儿其实和你渐行渐远了。还有看花，记忆里第一片嫣红姹紫、青葱翠微，是很遥远的事了。之后说到看花，其实多是在说曾经一起看花的人。如今呢？这一切已经尘封。

　　过了耳顺之年，之后可以说是余生了。还在做的事，可以说是余事了。近来喜欢题一些句子，喜欢题一些宛如题在菩提叶上的那些句子。“如是我闻”这样的句子，真是很好的。世界上许多好的愿望、好的思维、好的心肠，不可言说。仿佛是言不达意地表述它，竟是可以让许多心灵温暖、感动的。这不是宗教的力量，而是人心坦诚的力量。醉酒的头陀我喜欢。譬如《水浒传》里最光辉的人物鲁智深。譬如济公，这位从天台山走来的高僧大德。还有苏曼殊，他在他的诗里，时时酩酊大醉。

　　黄昏中可以看书、历史书，看历史上那些美好的人物。所谓朝花夕拾。大风雪中站立的苍松翠柏，傲然，就像美好的人物。历来的文章，以策论为上。历来的中国人，多是以温文、理解的心智和眼光，去看待过去，看待为着国家的当下和未来的那些睿智的思考的。这个国度文化不断、血脉长存，正是历来美好的人物，矢志传承的结果。只是，既然说矢志，自然有艰难玉成的下文。历来不相干的指责和误读，总是和那些极具光芒的人物须臾不离。

　　华亭这个地方，光辉的历史，大抵是从魏晋开始的。嵇康可惜他没留下广陵散，其实是可惜文化的可能断绝。只是，中国的文化太有力量了，它是不会断绝的。中国文化，它和生生不息的中国人一起，延续着一种信守。文化不断，信守永存。

　　就像六月的荷花，已经盛开。到了八月莲藕又会如约长成。

　　雨果喜欢在黄昏中散步。读过雨果的书，喜欢他那种悲天悯人的心肠，同时喜欢“雨果”这个中文译出的名字。雨果，多好的感觉，多好的情致。玩味这两个美丽的中国字，在黄昏中散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