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杯 | 蒋子龙：城市闲人

　　城市闲人

　　蒋子龙

　　日前我去老城区办事，碰见过去在工厂算徒弟辈的熟人，拉我到家里聊了一会儿。前些年曾托我给他的宝贝儿子找工作，那孩子读书不行，连拉带拽混了个中专文凭，我介绍他到邮局当邮递员，没几天就撂挑子了，嫌走街串户太烦人。后来去报社发行部分报纸，不到一周又甩手不干了，嫌累。到现在依旧什么工作都不干，但成家了，媳妇似乎有个工作，结婚后也没上过班，一家四口就吃他们父母的退休金。我替这一家人犯愁，看他们却乐乐呵呵有种光脚不怕穿鞋的坦然。说穿了愁死又如何？也不光是他们一家这样，仅是那条胡同里就有好几个这样的年轻人。别看没收入，却人人都玩手机、交朋友，抽烟喝酒进歌厅……现代时尚一样也没落下，可谓平民骄子。

　　他们的父母都是工人，曾经过着普通的安稳体面的生活，他们为什么如此惧怕、或者说厌恶凭劳动养活自己？其实这并不是那一条胡同的特殊现象，今春在全国“两会”期间，行业工会发布了对17个省市、41家企业及数千名职工的调查：“认为当产业工人在当下有较高社会地位的仅占6．07%，认为地位不高的占61．62%，认为没有地位的占32．31%。只有1%的人不介意当工人”。另据上海市总工会的调查，“有55．1%的人明确表示不愿意自己的子女当工人。”社会风气如此，难怪会有这么多游手好闲的年轻人。

　　据说人跟人不一样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有的人不喜欢读书却不一定就当不好一个普通劳动者，正像读书好的人也或许手笨，当不好工匠一样，不是有所谓“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嘛。有些体育天才，在竞技场上风光无限，当初念书时却成绩平平。各有所长，人尽其才，才是一个健康的社会。现在无论什么禀赋，一律都往大学里挤，挤得大学恶性膨胀，竟然分出一本、二本、三本，每个“本”里还有不少花样。这些人又顶着大学生的名号，做普通劳动者已放不下身段，高不成，低不就，于是“宅男”有了，“啃老”的居然多到成“族”……形成了现代社会的种种怪象：干活粗糙，却都想活得精致；口口声声抱怨生存竞争激烈，却培养了一大批年轻的寄生者。而一个人最有效的工作时期就是25—50岁之间，这是何等巨大的浪费！

　　社会风尚鄙视劳动，即便找到了工作又怎样呢？前不久中国企业界有过一场争论，起因是盖洛普公司公布了全球雇员对工作投入程度的调查，敬业员工比例最高的国家为巴拿马、哥斯达黎加和美国。东亚地区敬业率最低，低于世界水平一半多。而被调查的东亚4个国家或地区中，中国（包括香港）最低，为6%。中国人曾以勤劳著称，工人也曾经是最敬业的，把“三老四严”、“四个一样”作为工作的守则，今天如何落了这么个坏名声？敬业是工匠应有的精神，而精神来自信仰，一个好工人心里不可能没有信仰，而信仰都是具体的。如今你说“雇员”不够敬业，“雇主”敬业吗？什么叫“雇”？你花多少钱，我干多少事。你有情，我才有义，这本无可厚非。

　　“世上没有卑贱的职业，只有卑贱的人”……有些老道理是不会随着时间而失效的，“工作是让心灵高贵的营养”，那么世风败坏是不是跟工作态度和不工作的人太多有关？无事生非，有份自己喜欢的职业，就会远离一些坏事。还有，现今国人张口闭口的大谈养生，抬脚动步、吃喝拉撒都有讲究，但大小医院都人满为患，恐也与此有关。不是有格言云：“工作是最好的医生”嘛。

　　实际上当时的工人或其他普通劳动者，也绝不会被社会文化所鄙视。

　　无论什么出身、什么学历，只要干好自己那一行就有前途，即所谓“行行出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