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第一口

三月底开始，微信圈的朋友陆续发了访茶、喝茶、卖茶的帖子，就如樱花、油菜花、青团、春笋、马兰头、刀鱼的帖子一样，预示着跃跃欲试的春情勃发。

　　何华/文

　　写完《张充和在呈贡》一文不久，得知朋友去云南探亲访友，托他带回一小罐张充和诗里提到的宝洪茶。这罐茶包装极美，紫色的瓷瓶，外加纸盒。打开来一嗅，真是香气扑鼻——这是春天的味道！南洋没有桃红柳绿这些春天的提示物，但春天也会毫不迟疑地前来。三月底开始，微信圈的朋友陆续发了访茶、喝茶、卖茶的帖子，就如樱花、油菜花、青团、春笋、马兰头、刀鱼的帖子一样，预示着跃跃欲试的春情勃发。

　　对于我，春天的第一口滋味就是绿茶。细想想，我骨子里还是和绿茶亲吧，毕竟从小是喝绿茶的（小时候，物流滞塞，合肥一带只有绿茶可喝），绿茶观念已根深蒂固。

　　宝洪茶是云南少有的绿茶，传说唐代时就由宝洪寺的开山和尚从福建引种到宜良。虽说是福建的茶种，却采用龙井的制作工艺，故宝洪茶有“宜良龙井”之称。据说，经常有外地人到宜良收购宝洪茶茶青，炒制后带到杭州冒充明前龙井出售。这让我想到安徽歙县的“老竹大方”，茶叶扁平匀整，带熟板栗香，酷似龙井，也有茶商拿它冒名龙井销售。说实话，绿茶，当然是苏浙皖三省的天下，云南宝洪茶还是没法和真龙井媲美。不过，茶，也是有茶外之意的，因为张充和的关系，这宝洪茶喝起来味道自然也就不寻常了。

　　巧得很，宝洪茶到手的第二天，一位法师告诉我他那里刚得了明前龙井，师父慈悲，知道我爱茶，分了我一包。这包西湖龙井是老底子手工茶，杭州话“老底子”是从前、原来的意思，就是说这茶秉承古法技艺，手工炒制而成。需要“收灰”15天后，开罐冲泡，味道更佳。我将龙井与宝洪茶比照着喝，高下立见，龙井“绿茶之王”的地位，名不虚传。你可以模仿龙井，把茶叶制成扁形，但还是欠了几分龙井特有的香味——不仅有板栗香，还有兰花香，高锐持久，阵阵回甘。

　　我的伯父生活在杭州，几乎喝了一辈子龙井茶。他对茶的认识只有龙井，因为局限和“自负”，根本看不上别的茶。我是安徽茶的忠实捍卫者，少不了和他老人家“顶顶”。伯父病重那年，我去杭州看他，那是四月初，泡了珍贵的明前霍山黄芽给他喝。我们哄他，说是龙井。病得晕晕乎乎的伯父喝了一口，就说：“不是龙井，不要不要。”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龙井的味道已深深浸入他的舌尖。可以骗人，但没法骗舌头。

　　郁达夫嗜酒也爱茶，文章时不时提到喝茶，他的小说《迟桂花》直接把故事发生地设定在龙井茶的核心产区翁家山。翁家山就在赏桂胜地满觉陇附近，有一年秋天我去满觉陇，还特地走了一段山路，到翁家山一游。《迟桂花》里，郁达夫写道，“他”刚到好友翁则生家时，则生妹妹给他上茶，“我接过来喝了一口，在茶里又闻到了一种实在是令人欲醉的桂花香气。掀开了茶碗盖，我俯首向碗里一看，果然在绿莹莹的茶水里散点着有一粒一粒的金黄的花瓣。”从这段文字可知，翁家山当地人，秋天时龙井茶里可以加入新鲜桂花瓣一起冲泡，成了自制的桂花龙井茶；再者，在玻璃杯还不盛行的时候，也是用盖碗喝龙井茶的。

　　有一年春天回来，去皖西访茶，一路结识不少农家朋友，每次都会购几斤茶叶，这已经成了惯例。我心里没把它当成买卖行为，而是一种因茶结缘。也许某一年春天，我和他们还会相逢，也许从此不见，不管哪种，他们在我心里都是一辈子的事，会因某个“茶话题”，再次点燃、明亮、温暖。